当年李梁为了把女婿王守拙封为马鞍村男爵,可谓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先让女婿打入马鞍村内部,再埋伏暗杀了温氏一家。李承禄还嫌不够名正言顺,搞出一个所谓的村民选举,连襁褓中的婴儿都要投票,叫人啼笑皆非。
如今的江英镇子爵赵涛,背靠着阳山县伯爵手里的上百条枪,再想把儿子封到马鞍村,就从容多了。
王守拙死后,理应由他在光州读军校的儿子王瘦继承爵位。但江英镇子爵赵涛只当不知,也不派人去通知王瘦,命案发生三天后就派来使者,宣布江英镇子爵之子赵建元已被封为新任马鞍村男爵,明天即将到任,令村民打扫道路,迎接男爵。
但第二天男爵没到,却先派来一队家仆,在一个娘娘腔管家的指挥下打扫清理王守拙的旧宅,把房子里的家具窗帘全部拖出堆在院子里,然后在村民惊愕的目光中,将这些桌椅板凳付之一炬。就在几天前,有好几个村民就因为争抢这些家具被杀,现在却被人毫不在乎地烧了。
管家打听到温鹿会做木匠活,于是找上门来定制。但看他年轻,让他先试着打把椅子。温鹿请管家先到别处逛逛,敲敲打打,做好后,送到王家旧宅给管家看。
管家由上看到下,挑出很多毛病,嫌椅子太素,没什么装饰,又嫌椅子四脚不平,坐着摇晃。温鹿无奈,说自己平时都是帮同村的村民干活,不太讲究,只好请管家去找自己的木匠师傅,隔壁村的方木匠。但是管家却又不同意,只叫温鹿小心着做。
温鹿自己心虚,不想得罪新上任的男爵,于是回家就埋头开工,做了几天回过味来,这管家既挑剔自己的手艺,又点名要自己来做,明显是仗着他主子是本村男爵,想借此拿捏刁难自己,到时候等家具做好了说不定就想赖账。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火气,跑去找管家,要他给自己签一份字据,写明货款多少,家具完工后钱货两清。管家果然没打算付钱,指着比他高一个头的温鹿破口大骂:“不要以为现在男爵还是你干爹,老子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温鹿火冒三丈,看这管家的小身板,他觉得自己能一拳把他脖子打断。管家被温鹿盯得心里发毛,但不落声势:“看什么看,别跟老子废话,回去干活,没干好让你好看!”
温鹿攥着拳头往回走,打死管家容易,他的瞎眼老娘怎么办呢?妈啊妈,我爷爷温佳俊是条英雄好汉,全因为他无父无母。在他风光的那些年里,谁敢这样骂他!就是江鲤本人站在他面前,也要敬他三分。妈妈啊,我温鹿今天当孬种了。
随即他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王守拙男爵一家,不也死在自己手下?只要不被抓住把柄,就没什么可怕的。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报这受辱之仇。既然有了这门打算,他放开拳头,换成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往家里走,免得被人看穿想法。
温鹿回了家,还照旧刨木板,钉钉子,做好了一套桌椅就搬去给管家看,只当没事发生。管家以为温鹿怕了自己,得意之余,对温鹿的刁难喝骂更变本加厉。温鹿咬牙暗恨,心里懂得了吕驼子给王家当差时的感受。
一直做了两个多月,算是凑凑合合给赵男爵打出一套家具,送了过去。直到这时,男爵才在管家的带领下施施然驾到。
男爵赵建元二十出头的年纪,骑在马上胖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头热汗滚滚而下。他身后跟着一辆驴车,拉着他的老婆关月和一堆零零碎碎的被褥用具,二十个民兵扛着枪列队护卫。
娘娘腔管家站在村口大声吆喝村民出来迎接,村民第一次从村外迎接新男爵,一时间无措手足,相互瞥视。管家拿一根棍子,棍棍打人膝盖后弯:“跪下!你们这帮畜生,都给我跪下!”村民纷纷向男爵下跪,温鹿决不愿意向人跪拜,他悄悄俯下身子,溜回家去了。
男爵看起来心情很坏,对路边跪在土路两旁的村民看都不看一眼,径直骑马进了王家旧宅,管家忙领着众民兵跟了进去。村民这才三三两两地站起,对男爵府方向啐了几口唾沫。有人小声骂到:“你个猪,一收粮你就到了。”
民兵队只是跟着男爵来撑仪仗的,把男爵送到了地方,他们就要回镇上去,但男爵赵建元一定不肯:“这地方这么危险,你们把我留在这里不是要看着我死吗?”
民兵中尉安慰他:“爵爷,给您留五个人,这不是跟老爷说好的吗?再说上次王守拙被杀,那是他自家出了叛徒,老爷给您留的这几个人是绝对忠心的。”这里说的老爷指的是赵建元的老爸,江英镇子爵赵涛。
赵建元说:“你要信你就住在这,我把这男爵让给你,我自己回家去。”
中尉被他闹得不耐烦,说:“反正我们听老爷的。”
赵建元的老婆关月在一旁冷笑,她从来就看不上这个胆小懦弱的胖子,长到二十多岁好像还没断奶,天天粘在他妈身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他爸的影子。赵建元害怕,她关月可不怕,大不了被强盗杀了,从此不用每天对着这张汗津津油乎乎的猪脸,简直是帮了她的忙。
关月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姣好,是阳山县一个老民兵的女儿,从小就胆大妄为,做事雷厉风行。她懒得听这胖子罗里吧嗦,对着中尉又是恐吓就是求饶,丢尽了他爸的脸。关月自己带着女仆从车里搬出桌布床垫,开始收拾屋子。赵建元见了,惊恐地叫道:“老婆你在干嘛,你真准备住在这里啊?”
关月强作平淡地说:“你昨天不是答应好子爵了吗?你不想住这里你就跟着陈队长回去,自己跟子爵解释去吧。”
赵建元最怕他爸,当下愤愤地向旁人抱怨:“这个婆娘,从来不跟我一条心!”
中尉受不了赵建元的死缠烂打,勉强答应留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趁他还没醒来,就带队回江英镇去了。
赵建元起床不见了民兵队,居然躺在床上捂着脸哭了起来,直把关月哭得冒火。她没去叫女仆,自己动手给留下来的四个民兵做了早饭,再给自己和女仆做饭,唯独不给赵建元和他的管家做饭。昨天管家没个立场,在中尉陈队长和赵建元中间蛇鼠两端,对哪边都是谄媚和稀泥,关月恨透了他的那副小人作态。她故意装了四个碟子,让管家先给民兵送去,等管家送完回来,就自顾自地在餐桌上吃了起来,把他晾在一边。管家受辱,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勉强给自己和男爵找了点东西吃。
赵建元哭完了,又开始抱怨床不舒服,抱怨房间太丑。管家听了灵机一动,跟男爵说起了温鹿:“爵爷,村子里的木匠只有这水平,您要是看不上,就让他再改。但是我跟您说,这个木匠倒是长得高大威猛,又是本地出生,您要是把他请来护院,准能安心了。”
赵建元于是派人要把那木匠找来,管家又提醒道:“爵爷,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这个木匠名叫温鹿,是上个马鞍村男爵王守拙的干儿子。”赵建元心里有点害怕:“都说王守拙一家是被自家的内鬼杀的,这个温鹿有没有毛病?”
管家说:“那天王队副带来十个人,把村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温鹿有什么不对头。而且我找他做家具时,一告诉他这是赵爵爷家要用的,他就连钱都不敢要呢。我看他是个老实人,不敢犯下命案。”
赵建元点头认同,但是心里又有点没底,于是叫了两个民兵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壮胆,一起等着温鹿过来。娘娘腔管家看到这一幕,心中都升起了对赵建元的鄙视,心想:我那时一个人待在这房里,对温鹿还不是要骂就骂?就算他比我高了一大截,我也没怕了他。老爷怎么生了这样一个脓包!
温鹿才不想当什么护院。他今年十六岁,心里充满了十六岁男孩的想法。他从小就住在马鞍村,最远不过去过江英镇。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也无比厌倦。村子里三五不时就有人死去,也总是三五不时有新人加入。他们有的鬼鬼祟祟,从不谈起过往经历;有的来自北方,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个能长出庄稼的地方;还有的曾经加入过商队,为了利益竟敢深入冰封的内陆,与寒冷和怪物做殊死搏斗。
这些故事总让温鹿心驰神往。他有一副高大结实的腰板,还有勇气和脑子。他在河里洗澡时,看着自己倒映在水里的宽阔的肩膀胸膛,只觉得那里缺了几道刀疤和抓痕。他竟然在心里渴望受伤,渴望远方的冒险。但是,他妈妈还在呢,可怜的瞎眼老太太,没了温鹿,谁来照顾她呢?
温鹿喜欢打猎,而且与别人不同,他更喜欢在野兽蛰伏,大雪纷飞的冬天打猎。他手里拎着弓,一脚一脚地在厚厚的雪中艰难跋涉,想象自己不是在光东,而是在远离人烟的北方冒险,那里有名字陌生的省份,还有如雷贯耳的的冰封都市。
他听说在过去,一个城市就有上千万人。上千万人!比起震惊,温鹿更觉得茫然。这样庞大的数字让他失去了实际概念。马鞍村里不过只有一两百人,江英镇里也不超过一千人。一千万人就是一万个江英镇。他们盖起高耸入云的大楼,逐层逐层卖给人居住,冬天有热水,晚上能点电灯。这就是几十年前的人过的日子,到今天说起来,已经让人有些将信将疑了。
光州曾经就是这样一座城市,上千万人曾经住在那里,通过电脑把工厂里的产品卖到另一个大陆。他真想去光州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