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英镇子爵李梁育有一子两女,儿子叫李承禄,从小就帮他管理流民队伍中的各项事宜。等他获封子爵后,建立了正规合法的江英镇民兵中队,就由儿子李承禄担任民兵队长。另外他还有两个女儿,大的叫李丽,小的叫李颖,分别嫁给了一对兄弟,哥哥叫王守拙,弟弟叫王抱朴。两个人都是从李梁的流民队伍里出身,个个凶狠好斗,对他忠心耿耿。而子爵李梁平日里对他们也非常倚重。
但凡是当官或者当贵族的,就没有一个不想往上爬的。做子爵当然不错,但是能做伯爵不是更妙吗?至于李梁的儿子女婿,能在子爵身边做事当然很好,但如果也能在自己脑袋上捞个头衔戴戴,不是更好吗?
最初李梁刚刚受封,领地里的事务千头万绪,儿子女婿也到处招徕流民队伍来江英镇旁边定居,说服他们的首领接受大越帝国贵族封号。那时拒绝受封的流民头头占了一多半,温佳俊在里面并不显得出众。
等到一切事务终于走上正轨,李梁决定给自己和儿子女婿提一提头衔时,已经是温佳俊第一次拒绝使者的两三年后了。
李梁要想从子爵升为伯爵,就要扩充自己手里的势力,要让下面的男爵村全力支持自己,提供更多的钱粮和兵源。这时候,附近的小聚落大都已经归顺稳定,而盘踞在镇北边,至今保持独立的马鞍村就显得非常扎眼了。不止是他江英镇会派出说客游说,上面市里都会派人下来,帮助下属解决一些钉子户。而马鞍村的温佳俊,就是一个死不松口,相当顽固的钉子户。
派人攻占马鞍村不现实。当时李梁自己的民兵队里不过二三十号人,二三十杆枪,而马鞍村百十号村民,虽然没有几把枪,但是个个都对温佳俊言听计从,在村外扎了篱笆修了围墙。要靠只装备了轻武器的民兵队去攻打,肯定会死伤惨重。不仅李梁自己不舍得,手下的民兵也不会愿意。
这些民兵全都从流民中招揽,只发一份不高的军饷,平时还要耕种劳作补贴生计。平日里,民兵队只保持一部分人轮替进行巡逻任务,只有在训练和有特殊行动时,李承禄才会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这样的队伍,拉出去打缺衣少食的流匪还行,要想攻占一个守备完善的村落,那就强人所难了。
强攻不行,另一条封爵之路也难走。
如今获封的贵族,几乎都是流民头目,土匪头子出身,大多都是从北边拉了一支队伍南下定居。这一套晋身流程是如今李承禄和王守拙王抱朴兄弟难以复制的。因为零星南下的流民们几乎都加入了现成的聚落,而至今还没有加入聚落的人,大多都是山里的土匪和通缉犯。不可能靠这些人建村受爵。
由南北上,在暴风雪中再拉一支队伍南下定居更是天方夜谭。那个造就英雄的时势已经过去了。
但是为了抢占马鞍村,李梁翁婿几个还是想出一条一箭双雕,鸠占鹊巢的毒计来。
王守拙王抱朴两个人打听清楚了,马鞍村里没有其他的大族势力,都是零零散散小门小户,唯有温佳俊一家独大。
温佳俊有四个儿子,分别叫做温柴、温米、温油和温盐,个个儿子都像父亲温佳俊一样高大健壮,英雄了得。温氏父子再加上温柴的大舅子周文彬,基本构成了马鞍村的统治核心,只要这六个人一死,再想取马鞍村就轻而易举了。
为了麻痹马鞍村,李梁很早就开始谋划。他先是向马鞍村派出使者,公开宣称不再谋求让温佳俊接受封爵,愿意接受其在自己领地内的自治地位,但条件是不能阻止本村村民前往江英镇以及县城赶集,也不能阻止帝国内的商队进入马鞍村通商。
经过三年寸步不让的谈判,温佳俊以为自己真的取得了胜利,他派儿子为李梁送去一坛自酿的浊酒,表示愿意化敌为友,李梁回报以一支漂亮的手枪。
王守拙于是在马鞍村新开一间货栈,一周开门一天,专门收购村民和附近山中流民手中的粮食皮革和各种特产,付给江大头。这货栈其实没什么生意,但是王守拙看起来也不在意,没人来卖货时他就把大门一锁,到别人院子里去扯闲天。久而久之,村里人对他都没了防备,温家的兄弟几个也都爱去找他说话。
终于等到一个夏日,王守拙打听清楚,温氏父子即将一同出门打猎。他马上派出一个伙计,飞奔赶回江英镇报告李梁。李承禄背上枪,挨家挨户点起一队好枪法的民兵,再带着王抱朴一同进山跟王守拙会合。他们忍受山中蚊蝇的叮扰,埋伏在温氏父子进山狩猎的必经之路旁,只等了一两个小时,就等到猎物上门。
只见:
马鞍村村长温佳俊揣手枪骑赤马,踌躇满志;长子温柴背长枪跨俊驴,意气风发。另有三弟温油张长弓,四弟温盐负套索,舅子周文彬牵黄犬,一行人说笑打闹,共赴黄泉。
只听李承禄一声令下,江英镇民兵枪声齐鸣,当场打死温佳俊温盐和赤马,打伤温柴温油和俊驴,唯有周文彬和其黄犬毫发无损,进山逃命。
温柴温油受了枪伤,逃跑不及,被民兵追上杀死。民兵们只稍作休整,又赶往马鞍村。由王守拙出面,叫开了村门,接着藏在路旁的李承禄带着民兵一拥而入,占领了马鞍村,失了主心骨的村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李承禄把所有村民召集到村口,宣布温氏父子几人在打猎时遭遇山贼袭击,全部遇难。而山贼很可能趁马鞍村群龙无首之际,前来袭扰村寨。江英镇子爵李梁自觉对马鞍村村民的生命安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派来镇民兵保护马鞍村。
对于这样一番漏洞百出的言辞,一些村民心里虽然不信,但害怕民兵手里的刀枪,也不敢质疑。还有相当一部分村民,从小就出生在流民队伍里,自小营养不良,长大也没受过教育,智力发育或迟缓或受阻,李承禄这样说来,他们也就愣愣地信了,直等到半年后回过神时,王守拙早已坐稳了位置。
温家老二温米外出办事,躲过一劫。等他回村时,乍一看到村外面巡逻的都是不认识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直等到民兵们给了他一轮齐射,他才如梦初醒,转身逃命。这件事给了李承禄灵感,当晚又给马鞍村村民上演了一部大戏。他让几个人天黑后蒙面骑马,点着火把,围着马鞍村放枪大叫。李承禄则先带领民兵,把所有村民赶回家里,严令他们关好门窗,不准外出。然后再回到村口,跟外面的演员们噼里啪啦地打了半宿。第二天向村民宣布,昨晚在李承禄队长的英勇指挥下,江英镇民兵队成功赶走一伙土匪,打死打伤若干人。
但也没人见着什么尸体。
除了这个,李承禄又给村民们搞了另一套新鲜玩意,他要在村子里举行民主选举,票选村长,村里的所有人包括妇女儿童都可以投票。虽然候选人只有李承禄的妹夫王守拙一个人,但村民既可以投赞成,也可以反对。只要赞成的票数过半,王守拙即宣布当选。
唯一的区别是,当村民们一个一个捏着石头上前投票时,代表赞成的碗就放在空地的桌子上,而代表反对的碗则放在一脸凶相的民兵队跟前。于是王守拙全票当选,连温柴遗孀周武淑,和当时只有两三岁大的儿子温鹿都投了赞成。
王守拙作为村长,顺理成章地受封成为马鞍村男爵。他在村尾盖了一栋新楼,把老婆孩子都接了过来,又从村外招揽来一帮班底,每天在村里巡逻问话,一时间风光无限。温柴的寡妇周武淑还主动投怀送抱,更是让王守拙自信在村里站稳了脚跟。村中一直流传着一种流言,说温氏父子其实并不是被山贼所害,而是死于王守拙的暗杀。为了对抗和回击这种流言,他主动把温柴的遗子温鹿认作干儿子,以示问心无愧。
但好景不长,子爵李梁头上的阳山县伯爵位置还悬空未定,为争夺这个头衔,周边的几个子爵间爆发了一系列战争。为了支持岳父,王守拙不仅派出自己的几个手下,还把马鞍村里的青壮抽调一空,挨家挨户搜刮钱粮,一同送上前线。
结果李梁兵败于连江江畔,父子两双双被俘,李梁的二女婿王抱朴当场阵亡,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其余牙爪做鸟兽散。
倾尽所有却换来这样的惨败,王守拙待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因为跟李梁的关系而被清洗,几乎想带上家人上山逃亡。这是当时所有战败流亡者共同的归宿。
但还好击败了所有竞争者,近新上任的阳山县伯爵没有跟下面的一个小小男爵计较,他上任签署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赦免所有在战争中反对过他的男爵和平民,只追究子爵和其主要指挥官的责任。王守拙刚刚松下一口气,就收到了另一封阳山伯爵写给他的亲笔信,邀请他到县城去参加对战犯的公审大会,李梁和李承禄的名字赫然在列。
王守拙满心苦涩,但是不敢不去。他看见两位子爵和十几个军官被双手反绑,跪在阳山县高台上。王守拙坐在台下,尽量把身子往前排人身后藏,心里只希望岳父和大舅子不要看到自己。但李氏父子都把脑袋低垂在胸口,既不抬头,也不说话,听到自己的死刑判决时,也没有反应。
王守拙观刑后恍恍惚惚地骑驴回村,不由得想起:脚下走的土路正是三个星期前江英镇大军开进的道路。那时李梁身前大旗招展,身后部队蜿蜒。他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对王守拙说:“别说现在区区一个子爵头衔,将来阳山县伯爵我也不放在眼里。”豪情万丈言犹在耳,谁能想到他现在已经躺倒在阳山县的血水淤泥里了呢。
这一切打消了王守拙的雄心,他陪着小心,从江英镇接回了弟弟的遗孀和幼子,从此谨守门户,安稳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