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男爵听说几个护卫改了主意,愿意替男爵效力,大感欣慰。他握着赵辽的手说:“我就知道你们昨天只是跟我开玩笑呢,全镇所有民兵里,还是你赵队长最靠得住。”
他们又着手在院子里干起木匠活来。温鹿这一年,又是替男爵家打家具,又是造先前那个树屋,一时间家里储存的的木料耗尽。他还以为这是一个拖延时间的方法,赵辽他们会加以利用呢,结果赵辽拍拍他肩膀,说木料的事情包在他身上。温鹿当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埋头干活。等到第二天早上,赵辽带着其他三个人出村,他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冲着四人的背影喊:“你们去干嘛?”
赵辽挥挥手:“累了,出去逛逛。你别管,你接着干。”
温鹿半信半疑,结果到了中午,赵辽四人拖回一车木梁木柱,显然是从房子上拆下来的。温鹿大怒:“你们他妈拆谁家了?!”
赵辽从来只把温鹿当个小弟,听他言语冒犯无礼,也一时火起:“你他妈跟谁说话呢?老子帮你想办法找木料,你别不识抬举!我们看你年纪小,有心提携你,叫你一声兄弟,你别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温鹿把手里的工具木料往地上一砸,站起身来对着四人怒目而视。赵辽冷笑站立不动,他身后三人也把木料丢到地上,手抓到刀把上。
温鹿说:“你冬天里把人家家给拆了,不是要让人活活冻死吗?”
赵辽说:“他家两间房,我们只拆了一间。再说冻死个把人又怎么了,你以前给王守拙当孙子的时候,难道就没帮他收过秋税,没帮他杀过几个泥腿子?你少给我装了。”
温鹿断然说:“我没杀过!”
赵辽冷哼一声,带着其他三人径直从温鹿身边走了过去。温鹿也不看他们,丢下手里的活,回家去了。他怕刚才言语冲突,让赵辽几人怀恨在心,回头来找自己麻烦,于是把手枪上好子弹,别在腰上。
他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冲动跟赵辽吵架,万一真的起了冲突,如今外面天寒地冻,自己要往哪里跑呢?
男爵府里赵阔几人为温鹿的无礼愤愤不平,说:“他以为自己还是个人物呢?死了爹妈没根没底的东西,怎么敢在哥哥你面前放肆?早知道我们也不用客气,就该把他家拆了。”
李善元煽风点火:“也不必后悔,我们现在就去把他家拆了,看他还敢不敢装逼。”
赵辽摇头:“这边山林我们不熟悉,他是本地猎户出身,不管杀不杀冬兽,都少不了他。刚才他说话无礼,敲打敲打就行了,过后我们还要用他呢。”
李善元说:“我们兄弟几个说话聊天,他从来不张口,看他那神气的样子吧,他就是看不起我们几个。我看不爽他很久了。就听大哥的话,我们忍他一个冬天,等开春雪化了,再找他算账不迟。”
于是赵阔换上一副面孔,从厨房拿了几个饼子,饼子中间夹了肉,去温家找温鹿。温鹿听见叫门,打开手枪保险,也不开门,隔着栅栏往外查看。
赵阔举起手里的饼和肉:“温鹿兄弟,你家好几天没生火了,我哥怕你在家没饭吃,特意叫我给你送饭来了。”
温鹿大感意外,没想到赵辽的脾气转的这么快,他怕其中有诈,往窗外看看,只见到赵阔一人。温鹿自忖不怕赵阔,就算他身上藏枪也打不过自己,于是替赵阔开了门。
赵阔拿着饼,把温鹿扯进房间,按着他坐下:“先吃东西,我也饿了。”自己先掰开一个饼,用刀从中间切开塞进肉,就着凉水吃了起来。
于是温鹿跟着也吃,两个人一连吃了三四个饼,赵阔才开口:“温鹿兄弟,不是我说你,我哥他毕竟是个少尉,年长你很多,他就算再怎么做的不对,你也不应该那样跟他说话。如果只有我跟他还好,我们后面还跟着李善元和黄麻子呢,你让我哥下不来台,他以后怎么领着兄弟们做事?你说对不对?”
温鹿低头吃饼,心中不服。
赵阔又说:“我知道,村民跟你都是乡里乡亲的,拆了人房子你心里不舒服,也让你以后在村里难做人。不过我哥他就是顾忌到这一点,才故意没带你一起去呢。我哥嘴上不说,心里是为你着想的啊。”
温鹿说:“那也不必去拆别人家啊,做树屋又不是做家具,不用阴干不用怕它变形,去砍几棵树就行了。”
赵阔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整个马鞍村都是男爵的私产,男爵要用,拿了就拿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我们还给他留了一间房呢。”
温鹿反驳不了。赵阔吃完饼,两手搓一搓,说:“好了,都是小事,不值得为这个闹别扭,跟我回去给大哥道个歉,这事就算结了。”
温鹿勉强地说:“我今天有点累了,明天过去吧。”
赵阔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你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回男爵府值夜。”说罢就出门走了。
温鹿听着赵阔远去的脚步声,悲哀地想:这世间怎么就没有一点自由?之前娘娘腔普管家惹怒了他,让他恨不得当场一拳把他打死。但是当时因为妈妈周武淑还在世,杀普管家容易,牵连了妈妈怎么办?他以前觉得是因为顾忌妈妈,让自己得不到自由。
母亲过世了,现在又遇到这档事。要是由着他性子来的话,他才懒得给赵辽赵普什么的台阶下,直接翻脸最好。想那赵辽不过是区区一个少尉,个头只到自己肩膀,凭什么在自己面前装相?温鹿自问如果能突然袭击,先掏出手枪喂他们四人一轮子弹,再拔出刀来劈头盖脸乱刀招呼一顿,也不是没有赢的把握。别看那李善元平时嘴巴又多又贱,但他就是一个胆小鬼,温鹿不信他还敢拔刀回击;黄麻子更是一个竹竿样的瘦子,放在平时温鹿都不拿正眼看他,凭什么站在赵辽背后狐假虎威吓唬我?
但是翻脸杀人容易,杀完了人他要去何处容身呢?如今正值隆冬,山里天寒地冻不说,还有冬兽潜伏出没。他就是逃出了追捕,在山里也是九死无生。
天下之大,我温鹿明明孑然一身,却也不得自由。
他长叹一口气,心想:妈妈啊妈妈,我以前心里还怨你,怨你让我做不成英雄好汉,我是错怪你了,我温鹿可能生来就是个孬种,白费了这么大的个头。
想起妈妈,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叔叔和爷爷,他从小没少听他们的故事。他把拳头往桌上一锤:我温鹿怎么就当不得英雄?!赵辽赵阔,李善元黄麻子,等雪化了,我有账跟你们算!
想完他也不跟自己较劲了,大大方方走回男爵府,看到李善元正倚在院墙上,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也懒得跟他计较,面无表情地向他点了点头,走进了院门,看见赵辽正坐在院子里削木头,赵阔站在一边跟他说话。赵阔没想到温鹿这么快就来了,惊诧地说“来了啊?”
温鹿向他点点头:“来了”,然后抽一把椅子,正对着坐到赵辽面前,恳切地向赵辽道歉:“赵大哥,今天下午是我不对。我一时心急,言语上冲撞了你。我那些话都是无心的,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赵辽没想到下午还对他横眉冷眼的温鹿一下子变得这么服服帖帖,还以为是自己恩威并施的手段折服了他,不由得露出微笑:“这有什么,我跟赵阔亲兄弟之间还打架呢。年轻人心直口快,我怎么会往心里去?”
说罢从地上捡起木料和工具递给温鹿:“我们当兵的,平时手里抓的都是枪。要说拿斧头刨子干木匠活,确实不如你麻利。缺了你我们还真办不成,下午男爵还问你去哪了呢。我怕男爵心里怪你,只说你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
温鹿接过工具说了声谢谢,低头干活。
晚上赵辽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磨磨蹭蹭几天,终于把新树屋做好了,还在村后林缘的那块空地边上。新树离地更远,更宽敞,铺上了兽皮装上了火炉。如果说上一次狩猎,护卫们还是跃跃欲试,这一次就是懒洋洋地挨日子了。
李善元等人完全就没想着还要去招惹冬兽,他们把枪倚在墙壁上,自己躺在火炉边的地毯上舒舒服服地打盹,有时候醒了,还阴阳怪气,拐弯抹角地取笑温鹿。赵辽抓着枪,好像在仔细搜查冬兽,假装听不见他们说话。温鹿更是一眼不发,从早到晚死死盯着雪地。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男爵变得越来越不满,他常常在深夜听见冬兽悠长的嚎叫,可是自己的护卫却毫无收获,好几天吃晚饭时,都在饭桌上大发脾气,挨个数落几个护卫,质疑他们的忠心。
于是当赵辽再次看到那一小群大雪鹿时,他转身叫起了正在身后打瞌睡的几人:“起来起来,大雪鹿来了。”
赵阔既困倦又烦躁,问:“大雪鹿又怎么样了?有冬兽跟在它们后面吗?”
赵辽悄声说:“我们如果能把大雪鹿赶走,冬兽不也就跟着走了?晚上听不见冬兽叫声,男爵也就不会惦记这件事了。”
李善元说:“赶走一群,又来一群!有什么用。”
赵辽说:“那起码也能带点东西回去给男爵交差。别废话,快起来。”
其他三人这才勉强起身。这次他们不求杀死,只求能把大雪鹿打伤赶走。这一小群鹿有的还隐没在深林里,有的身子被树干挡住,只有四只完全暴露在空地上。他们一人瞄准一只,赵辽和赵阔两个人一起瞄准最高大的那只雄鹿,在号令下一同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