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盐城靠近海边,地势比较高,不容易被水淹。起初人们聚集在这里取海水煮盐,时间久了,便叫盐城。
盐城郡虽属于徐州富庶之地,但也因靠近海边,土地不适合耕种。
前朝盐田,皆由官府管辖或者地方诸侯管辖,税收为三成。灾年闹了几次饥荒。官府没有办法,只能允许百姓小规模的倒卖私盐。不过盐田还是归官府管辖,百姓所所购买的食盐一次不超过三十斤,就算是运往其他郡县也只是挣一份糊口的钱而已。
地里种不出庄稼,官府又开放私人买卖,这盐城周边就热闹了起来,不管是酷暑还是寒冬,都有贩卖私盐的百姓。将盐送往周边郡县。时间久了不不只是盐,便是普通的货物。也在盐城周转,因为这边有足够的脚力。和官道一般四通八达的民间小路。
运送货物的多了货物,久而久之盐城也多了些镖局,帮助小的商贾运送一些货物。
“小二!来碗茶!”
谷雨时节已经过去几天了,天渐渐燥热起来,往来的行脚商和客人都会在这边的凉亭买碗茶喝。不用说要喝什么茶水,这边也没有什么名贵的茶水,有的只是一文钱一碗的大碗茶。
“伤情最是晚凉天,
憔悴厮人不堪言,
吆酒催肠三杯醉,
寻香惊梦五更寒,
钗头凤斜倾有泪,
徒迷花寥我无缘,
小楼寂寞心与月,
也难如钩也难圆!”
“啪!”说书先生看来往休息的人也不少,便拍了拍醒木,正要开说。
“先生,不听这情情爱爱的吧,换个”
“是啊,这痴男怨女没得意思,换个!”
台下看客纷纷起哄。这迎来过往的大多是些出苦力的人家,再者就是一些所谓的走江湖的“侠客”,生平最喜欢听些打打杀杀快意恩仇的江湖是不愿意听这些,哀怨的酸文。
“青史几行名姓,
北邙无数荒丘,
前人播种后人收,
说甚龙争虎斗。
金山竹影几千秋,
云索高飞水自流,
万里长江飘玉带,
一轮银月滚金球,”
那看着很年轻的说书先生便挑选了一段野史上的王权霸业。说书先生很有一套,语言通俗,时不时蹦出来的俚语更是有滋有味,颇有感染力。忽高亢,忽低沉,忽快速,忽缓慢……故事里的王侯将相好像在这山野小道奔突掠过。说到兴起还打拍而歌。
说书先生是个年轻人,名叫刘阿生,也是这间茶亭的掌柜,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还没讨老婆。这帮行商也是没有见到过说书先生亲戚家人,更不要说老婆孩子了。
这茶亭虽然简陋,好在夏天能避暑,冬天能挡风,这又是通往临近几个县城的必经之路,路上歇脚的人也不是也不在少数。这个茶亭除了说书先生自己外,就雇了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帮忙照看上茶。
刘阿生确实也不会做什么生意,只是卖着大碗茶,还有简单的花生。平日里连酒也没。
这段时间来听说书的人尤其多,好多附近的镖师好汉,行程不经过这里也要过来听一段。当然是为了那最新的《山栖志》而来。
“江镖头来了!来来来,请坐”
“镖头这一趟远镖,遇上了那打家劫舍的强盗,只是报上自家的名号,就吓的那伙强盗屁股尿流!”
“那是,江镖头可是赫赫有名的高手,敢和咱们镖头比划,那不是找死?”
几个乡下的脚商,恭维着镖头,腰间系者一把单刀,后背这一杆花枪,大热天的也不卷起袖子,头上围了块皂色头巾,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那江标头的确以高手自居,面对众人恭维,也没客气,便啪的一声将刀拍在桌上。立时就有小二端了碗茶一碟花生,送了过来。确实是高手的做派高手的待遇。
眼下这太平盛世,其实也没有什么打家劫舍的强盗,不过就是一些。占山为王的毛贼,遇见了好欺负的角,就跳出来吓唬吓唬过路行人,换些酒钱而已。
过往行商也早就打点好了,不会有什么冲突,这些个毛贼碰到些寻常人还能吓唬吓唬,若是遇见结伴而行的好汉,就装作没有看见。若是碰见了江标头这种修出内力的高手。那就直接赔个不是,调头就走,毕竟又不是真的吃不上饭,犯不着拿命去换这几两银子。
“标头莫急,酒水就快到了。”
茶馆本来是不卖酒的。这茶馆本小利薄,若是卖了酒就需要支起炉灶卖些下酒菜,若是有了下酒菜就要再请一位厨子伙计,这开销自然不是一个说书先生承担得起的,让他煮茶叶,卖弄嘴皮子还行。
但南北往来的都是些粗犷的汉子,平日里又好喝酒。这掌柜的便托熟人捎带些酒过来。一碗碗的卖给众人,挣个分文的铜板,每到这个时候,刘阿生也就开说自己的拿手好戏《山栖志》
小城小民消息闭塞,不知道这本书流传甚广,只觉得是这说书的从哪里看的稀奇故事,也只有平时帮刘阿生运送酒水的“武大侠”相信是他本人写的,还央求着给自己也写进书里,写成一个真正的大侠。
刚才没有酒,说书的节奏变慢了许多,众人听得索然无味。不远不近的,一辆板车缓缓过来。
“武大侠来了!一路辛苦!”不多时,送酒的来了,那小二赶忙去接,一头毛驴板车,一个五大三粗,笨手笨脚的汉子拉了几坛黄酒,这酒一运来汉子们立即活泛了起来,纷纷往案板上丢了一两个铜板。小二自己也能听先生讲着新的故事,想到这儿很是高兴。
“哼。”江镖头不屑的看了“武大侠”一眼。平时诨号说着图一乐,在自己面前也敢叫大侠?要不是这人每次都先给自己敬一碗酒,否则真的要教训教训他。
这武姓汉子赶忙弯着腰给江镖头倒酒,酒线绵长,也是给人倒习惯了,总能九成满,不撒出来半点,镖头换了一只脚踩在长凳上,不去理那武姓汉子,只是挥了挥手让他起开,眼里轻蔑也不掩饰。
也就只有说书先生起身与那汉子打了个招呼,其他人只当他是个笑料,调笑几句,剩下的用途就只剩倒酒了。
这位武大侠这会儿说好听点是个信差,往来盐城和各地郡县,帮人家送信和运送货物。在这里喝茶和刘阿生聊得来。后来有一次帮人家运送酒,路过这茶馆,听得说书先生的故事心驰神往,便实在没忍住,偷了主家的两碗酒,和先生一人一碗分着喝了,后来主家逮到,陪了人一坛酒钱。至于名声,也没人在乎。只知道这人姓武,他也从不说自己名讳。应该是在老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躲到这里讨口饭吃。不过从此,刘阿生总会给自己留一壶酒,但是也从来不喝,说是闻着味就能闻到江湖气。
这信差是个不着调的汉子,三四十岁的年纪将近而立之年,却没有什么出息。送信捎货也不是每天都有差事,还更不要说什么成家娶妻,一儿半女的都没有。一把年纪,还老想着那书上说的江湖,真是个浑人。
自己喜好喝酒,酒量又不行,喝多了便与人吹嘘自己的江湖履历。说自己走南闯北胜友如云,其实他哪有走过什么江湖,不过就是三两个人和人家打了一架,舞刀弄棒。他便以为这就是江湖了。
也总被人拆穿,好几次自己出不起过路钱,被人按在地上打,他也不恼。还夸那毛贼讲江湖道义,打了我一顿,却不劫我的物件。一来二去,众人只把它当个笑话,叫他一声“武大侠”。
这武大侠平日里最崇拜的就是镖头。他知道这江镖头是书上写的那样的武林高手,真的如书上所说,一口气能跳的老高,一掌就能打裂木桩。
若是标头来这茶馆。他便紧随其后,带几坛酒。一来挣些辛苦钱,二来套近乎,想的自然是请教标头武功。在顺便跟自己这位说书掌柜的捧场,一碗酒换叠花生米。
他也想修炼出那书上上写的内功内力来,但是标头只对他说,他这辈子也修不出来内力,便不再搭理他,越发看不上他了。
要说这武大侠真是个泼皮无赖,只是与镖头在这茶亭两次同桌喝酒,便在前几日喝醉的时候向大家宣扬这镖头是他的兄弟。不过这武大侠混惯了,他说的话也没几人信的,众人就只当是笑话,此刻见了镖头,分外尴尬,武姓汉子也是没脸没皮的给镖头倒酒,镖头便没责怪他,只是觉得可笑。
小二赶忙拿了几十个碗,给看客都倒了满碗,这一碗酒便能赚一文钱,可比那卖茶水挣的多了哩。
刘阿生看时候差不多了,往日的那些常客都来得齐了,他便站起来整理了衣衫,清了清嗓子,准备说《山栖志》
众人也知晓,好戏将开场。便都聚齐凝神,不再插科打混,生怕错过了这新鲜故事:
“二郎因何在此?”武二答道:“小弟在清河县,因酒後醉了,与本处机密相争,一时间怒起,只一拳打得那厮昏沉,小弟只道他死了,因此,一迳地逃来投奔大官人处来躲灾避难。今已一年有馀。後来打听得那厮却不曾死,救得活了。今欲正要回乡去寻哥哥,不想染患疟疾,不能够动身回去。却才正发寒冷,在那廊下向火,被兄长跐了锨柄;吃了那一惊,惊出一身冷汗,敢怕病到好了。”
今日的故事与往日不同。没在说那花和尚的故事,只是又添了一位武都头。就是与这掌柜私交甚好的“武大侠”的那个“武”。说书先生说的绘声绘色,说这个武都头做了好些英雄侠客的事,世仗义疏财,威镇寰宇等等之类。众人则一阵唏嘘,这故事是不错,只不过突然冒出个这般的武都头,心里说不出的不痛快。那武姓汉子不管众人咋看,只是听了连声叫好。
是那武姓汉子与刘阿生私交甚好,私下里在故事添了一位武都头。众人听那武姓汉子叫好,刚要骂娘,觉得甚是扯淡,姓什么不好,非要这个窝囊废的姓。
忽然听到天边隐约有雷声。
这正午天气,怎么会下雨呢?众人只觉得奇怪。
正巧刘阿生,说了一会儿口干舌燥,便拿起一壶酒水一饮而尽。
顷刻间,山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的猛烈,两侧枝叶像是被风龙席卷而过,树叶茅草飞散满天。
“砰!”如白虹贯日!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将黄土地面砸了个大坑,飞沙走石。
来人打扮,惠风和畅,腰间佩了把剑,剑穗尺余长。两手微压,刹那间,这漫天落叶归于寂静。
众人呆滞,不知道生了什么变故,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难道是天神下凡?场间唯一的高手“江镖头”刚要起身,抬头撇见了那道人影,便手按刀鞘,瑟瑟发抖,再也没敢抬起头来。
有几个背对着儒生的汉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是谁摔倒什么物件。便拍着桌子站起身来,刚要骂骂咧咧。只是觉得头顶一凉。
严少渊也懒得与他们说清道理。便抬手拔出剑来削平山岳之势,真气喷涌。小小茶亭。顿时分了上下两段。剑气掀翻了屋顶,余力带着茅草屋顶向后飘去,众人只觉得月落星沉剑光一闪。这茶亭便只剩下了十几根半截的廊柱。
刚才那几个汉子,瞬间僵住了,头也没敢回,瘫倒在木桌上,瑟瑟发抖,还不忘一只手抱着头,好像这就能抵抗那无匹剑光一般。
似乎也是觉得走过去太慢。严少渊足尖轻点,纵身飞起,跃到了刘阿生面前。
一旁还端着茶碗的小二鬼使神差的问了句:
“神仙老爷,您是来喝茶的吗?”
似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二怯生生的后悔自己说这这句话,生怕自己一下就没了脑袋,那自己的娘该有多伤心。。。
那儒生转过头来,朝着小孩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快些回家去吧。”
原本在这喝酒听书的众人却是大气都不敢出。听了这如生这般说,也没一个胆大起身便走得。
稷下学宫左祭酒将手扶在刘阿生案头。左右端详了茶亭,凑近了身子问到:“先生,为何做此书?”
似乎是等待多时,阿生闭着眼。
想起了小时候,老先生拉扯几个孩子长大,缺衣少食,四处说书卖字为生。日子本来就过得清苦,天有不测风云,一日,行路遭遇山贼。
那山贼想要抢走师傅的毛驴,师傅与那山贼起了争端,山贼五六个人,带着大刀,自然不是这几个少年敢对付的。老师被山贼活活打死了。
埋葬的时候,几名弟子还小,身上没有银钱,便裹了张草席,草草的埋葬了。
“老师死于山野流寇之手。草席裹身随地埋葬。”刘阿生睁开眼说道,没有回答儒生的问题。
“此事断然有蹊跷,幕后之人暗算巨匠,非你我之过。”
陈阿生淡然一笑。反问严少渊道:“有何区别呢,祭酒大人?”
众人端坐在各自座位看二人对峙,云里雾里,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那儒生暗道一声可惜。只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先生随我走一趟稷下学宫吧。
陈阿生只是哈哈大笑,却不再回祭酒的话,只是看了眼“武大侠”对着那茶亭低着头的看客继续说那《山栖志》说了一半的武都头:
话语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
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
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话音未落,便七窍流血瘫坐在椅。
稷下学宫座祭酒暗道不好,慌忙扶起陈阿生,内息探查,毒入肺腑,心脉断裂,绝无生还可能……
“啪”小二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众人此时才敢缓慢抬起头来,左右瞧了瞧。
那儒生早已远走,好像没来过一般,只是身边光滑的廊柱,昭示着方才一切是真实发生……
一案百刀宣纸,十朝千年风流。
刘阿生,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