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与崔家公子管家二人相谈甚欢。
崔十三不自主隐喻的夸赞石从谦一番,曝书见竹张先生高风亮节,躬身于野依旧能教导出如此正人君子的弟子,实在是难得,就应该让自己族中的好些教习,多像张先生学习。
张先生自然也称赞崔家是个治学严谨,教子有方书香门第,不以貌取人与民以利,属实难得堪称家族戒训中的典范。
县薄在一旁听的连连抚手欢笑,为二人庆贺,其实心里想的是:这两人互相吹捧起来,还真有几分志同道合的意思。
崔家公子和管家此次前来自然是结交一番,既然崔家花费了如此力气,自然就不可能放任不管,这次拜访从清晨谈论到了正午时分,期间崔管家总是旁敲侧击的提醒石从谦秋闺大考,不可以有失误,而且在此之间的几个月,绝对不能仗着有少贤功名在身,肆意妄为,饮酒作乐,否则大好前途将毁于一旦。
张先生与石从谦也是知晓此事,与崔公子和管家道个放心,一番客套,承下了崔家的情分。
说是来要六钱银子,自然是玩笑话,也没人会当真。
附送过来的三千斤粮食,张先生二人也没有推辞就收下了,毕竟村中那一千多斤的粮食,省着吃,也没剩下多少了,这三十担粮食能解燃眉之急。
崔管家很懂得与人相交,平淡如水的分寸,若是有酒,有乐,在此常住一两日,彻夜欢歌,未尝不可,可惜此地偏僻,穷山恶水,没什么可以品鉴的,腹中准备好的说辞和勉励话语,也不能无穷无尽的,说上个一天一夜。
再者说已经到了午时,村庄人家也到了用饭的时刻,自己生于豪门世家,虽说不上锦衣玉食,村中的粗劣饭食,实在是不好下咽。
就算是装作轻松,与他人亲近,在此地留下用饭,恐怕只要自己稍微有一个动作表现出不适应,与这些村民不同,就会引得张先生与石从谦二人心中隐约的反感,反而会坏了正事,倒不如及时抽身而走,给这儿留下个:我欠崔家良多的深长意蕴。
二人起身便告辞了,张先生也一再挽留。
崔公子似乎早想到说辞,便说道:“张先生,我等也实在想在此地用饭,腹中确实有些饥饿,在先前因为不认得道路,麻烦了县薄大人引路。
就此一事,已经耽误了县薄大人清晨点卯,要是再待一会儿,恐怕丑时点卯,也让我二人耽搁了,到时连累人受罚,我等实在过意不去。
下次!待到少贤折得蟾桂,摆下酒席,我等自然来讨杯酒喝,到时候张先生可不要怪我等人海量了啊!”
张先生哈哈大笑,也不便再挽留,这世家的公子,说起话来也甚是中听,县薄听了都很是舒服。
崔家二人与县薄径直返程。
刚上到官道不久,马车上的崔管家便拿出了一罐茶叶,塞到了县薄手上,县薄定睛一看,正是那在少贤家中品过的名贵茶叶,自己都叫不上名字,但茶香浓郁,是自己品过最难以忘怀的上等佳品。
县薄有些受宠若惊,自己仅仅是个九品芝麻官,能够攀附的上崔家这种百年龙蛇,实在是自己的荣幸,此时哪里敢要人家的礼物。
崔十三故作生气的说道:“大人是怕我以后有事,麻烦您不成?怎的一罐小小茶叶都如此推脱。”
县薄不好意思笑了笑,也只能收下,这小小一罐茶叶绝对顶得上自己一年的俸禄。崔家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石从谦与张先生二人刚刚用过饭食,就听村民说,又来了一行访客,正要找个理由推辞,就听那村民说道:
“张先生,这回来的人好像有些不得了,都是穿着盔甲带着刀的,您还是过去看两眼吧,不过我看他们挺客气的,也像是好事。”
张先生有些狐疑,想了想,关于申北然一事的可能性较多,自然也是推脱不得。正想自己去迎接那些人,就看到刚刚进入读书的石从谦也得了消息,一起跟过来了。
严副都尉已经在幽州边军担任副都尉有好些年头了,平日里大家都习惯了将头前的“副”字省略掉,这样显得更好听些。
都尉属于七品正职,官位比一县之地县令还要高出一级,头衔加了个“副”字,就大打折扣,所带的兵力也少了许多,论及资历只能说堪堪与县令平级,论其油水,就比县令少了许多。
此番也是朝廷公干,严都尉就带了两个随从,和自己家的儿子骑马过来,例行公事,带着儿子自然也是有结交少贤的一点私心。
临近山村,平日里在边军都豪横习惯了的都尉翻身下马,牵马而行,告诫着儿子和随从,不要惊扰了村中正在读书的少贤。
这跟以往巡查来往大相庭径。
正想抖抖官威,挥舞马鞭指派个村中闲汉为自己引路,就见到两个明显与村中闲汉气质不一般的书生,一老一少,等待自己一行人。
石从谦看那严公子,眼神有些古怪,严都尉询问一番才知晓,原来二人之间还有一小段往事。
还好的是这段往事之中,自家儿子竟然没有给少贤留下一幅纨绔子弟的印象,反而结下了一桩善缘,真是意外之喜。
心里又着实着为那个名叫申北然的少年叹息了三分。
两个月前才刚刚十四岁的少年,和已然习武多年入静,年长他几岁的儿子打了个有来有回,要是没有这档子事,随随便便找个先生调教调教心性,送到军中磨砺几年,做一个标长绝对不是问题,表现好些,说不好还能做到自己的位置,也带个一二百人马,难道不快活吗?
此时身在张先生家中,身边只有自家儿子,对面的张先生和石从谦四人,一应随从都被安排到院子外面把守。
严都尉低声说道:“张先生,实不相瞒,严某此次来,是有公事需要问询。”
张先生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便说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是这样,前几日,有些个村民似乎见到了那个,名叫是申北然的通缉犯,向着更北方向逃窜。
避开官道走的是田野之间的小路,只是那村子消息闭塞,等他看到通缉令上的画像,报官以后,他已经远去。
此时已不知道逃往何处,那里极其接近北方边境,我派遣了好些兵士在田野中搜寻,也没能找到其踪迹。
我此次前来,一来就是向张先生请教一下,此人还有什么亲朋好友可以投靠的?二来呢,就是要知会先生一番,此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行迹极其恶劣,张先生与少贤如今有功名在身,可是要小心提防。”
这严都尉哪里知道,少年早已随着学宫车队出了大虞,进了大黎。
学宫车队乃是国家使者,出入自家边境不受检阅,况且,为车队保驾护航之人还有追随车队的半数随从,都是出身武德司的碟子,身份不能轻易泄露,自然也不会让边军详细检查和观看面目长相。少年所持的介绍信在宋夫子和那领头的二人的查阅下,便收入队伍之中,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的度过边境察访。
张先生想了想,缓缓说道:“申北然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没来之前,听老人说过,他的父母也是出身小门小户一脉单传的,不算是外姓人家,但是没有近亲,就算是还有些能说得上的亲戚,恐怕也出了三代,名字都叫不出来。至于其他的朋友,他自小在村中长大,没有什么其他的朋友。”
严都尉有些疑惑的说道:“那这就说不太通了,此人又没有人可以投靠,难不成一直躲在山林里面餐风露宿?
哎……张先生,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此子不除,没法了结边军的一桩心事。”
张先生点点头说道:“将军一心为公,我自然是知道的。自那次申北然折返回村中之后。便再杳无音信,没回来过,村中老少都可为此作证,此言若有假,就治我的罪!”
严都尉见他如此大义凛然,连忙摆手道:“张先生言重了,言重了……说不好是逃往其他地方了。”
张先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既然是在那个地方发现了申北然的踪迹,为何不再向北搜寻一番了?”
严都尉想也没想,回到:“再往北就出了大虞国境了,咱们大虞边军巡防严格,他一个人绝对出不了大虞边境。况且他要是想出大于边境,自周阳线向北。也能够……”
话说了半截,严都尉愣在当场,眉头皱的厉害,缓缓的说道:“难道是这样……”
张先生赶忙问到:“将军,到底是怎样?还请明说。”
严都尉的声音极其低沉,思虑良多的说道:“先生这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发现少年踪迹的地方,靠近北方边境,有一片大小不一的山丘沟壑,周阳县以北的大虞边境一马平川,哨卡看的一览无余,自然是逃不出去,他要是想要出逃,恐怕也就是在那处……如此说,申北然可能已经逃出大虞国境了!”
石从谦故作惊讶的说道:“这怎么可能,就算是逃出去,不也是死路一条吗?”
严都尉也有些费解,便是逃出大虞境内,难道他在两国之间落草为寇了?这也说不通,两国之间匪寇历来都是北黎逃窜之人组成,怎么会收留一个大虞人士?
再者说他为何折返一次?终于是抓到了什么线索,严都尉问到:“张先生,那日返回村中都,他做了些什么,或者是来找了些什么?”
张正谨想了想说道:“那天他来村中,确实是来院中找过我,不过与我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并没有什么其他举动,而且出了我的院子,就遭到了捕快的围追堵截,此事将军可以去县衙之中查证。”
严都尉点了点头,对这件事,他自己已然知晓,那三个捕快真是没用,三个人都堵不住一个乡野少年。
“先生,在去你的院子之前,他可还有其他什么举动?”
张先生摇了摇头说道:“那天是夜间,他来叫我的门,我才知道他回到村中,至于他先前去了何处,我实在是无从知晓啊。”
线索到此处又断了,严都尉有些着急胡乱说到:“他定然是有什么依仗。才敢翻越边境!”
张先生和石从谦心里一紧,此事不能再往下查了,必须要做个了断,要不然,很可能一个村子的人都跟着受牵连!
小严公子,随口问问去:“张先生,那麻烦你想想,这申北然平日里有过什么奇怪的举动没有?”
石从谦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回想,申北然之前有何奇怪的举动。
张先生也想了片刻,犹犹豫豫的说到:“倒是有一个东西,我瞥见过一眼,似乎是一块牌子,不过那个材质好像有些特殊,不是木头也不是铁,也似乎不是石头,好像是种骨头……”
严都尉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哐当一下,站起身来,急切的问道:“是不是两头圆,中间瘦长的一块牌子?上头写了字是吗!”
张先生见他如此反应,有些紧张的说到:“似乎是写了几个字符,不过那个符号我不认得。”
严都尉大惊失色,喃喃的说道:“怪不得,这么年轻,就这么好的武艺,做事这么果断,胆大到敢和边军厮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幸好是发现的早,若是让他参加了九月秋闺,可真是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