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些几十斤的碎石,从官道清理出去,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几十斤块头依旧不小,零零散散的,马车车轮依旧过不去,将这些碎石挡住容易,安放在地上再将它抬起,却有一股脚下泥浆吸附之力,使得处置这些碎石难上了许多,标师两人合力才弄走一块儿,过了好一会儿,车队终于是走到上坡。
果然是雨过天晴,一马平川,面前再没有什么积水坑洞,不远处就有酒馆。
可眼下怎么处置这四人?
四个人颤颤巍巍的,两腿都在发抖,本来还有四散逃跑的意思,这会儿连跑的念想都不敢有,生怕被那黑衣仙人一掌就拍死在了半道。
黑衣仙人便是准许少年加入队伍,也就是之前一直坐在马车中隐藏身份的定海神针。
邱莫此时不再遮掩面目,也不想管这闲杂事,就交给其他人处理。
徐定唐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
宋夫子也是沉默不语。
镖局大弟子一看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心下了然,说道:“这几个人,埋伏咱们这么久,谋害咱们的姓命,死不足惜!”
一众镖师也是应和,要出了心里这口恶气,刚才若不是邱莫大人出手,在这乱石之下,真的要交出两三匹马和两三条性命。
这还没算上,没当场死在石头下,和被砸的半身不遂,断腿断脚的伤员数目!
镖局里面可不养柔弱的绵羊,从小到大,收进门来,就锻炼其虎豹心性,这样方能护卫一方,心慈手软的,那还做什么镖师?山上放羊去不好吗!
少年心里也理不出个头绪,碰上这样的事情,真的很难做出个多方都满意的答复。
镖师就要将这四人一手一个扔到官道下面,解决了去。
“且慢!”
又是这熟悉的两个字眼,又是熟悉的回首凝望。
还好并不是熟悉的人。
出声的正是宋夫子的二弟子穆流风。
镖师恭敬的说道:“穆公子有何见教。”
穆流风缓缓说道:“这几个人尤其可恶,与咱们确是敌人不假,但我看这几个人尚且年轻,做的意气之争,算不得咱们的死敌,取这四个人的姓名,对咱们来说也没什么益处。不如再考虑考虑。”
那镖师自然有一番言辞:“穆公子所言是不差,但是他四人伏击我等在前,招数尤为致命,只是有大人护航,咱们技高一筹而已,才没用死伤性命。
仅仅是说这四人年少,做一些意气之争,难道我等的性命就要枉付?
再者说……”
那镖师顿了一顿,其实之前都是托词,之后要说的,才是自己心中想法。
略微加重了语气,说道:
“上一次,是武林人士劫杀咱们,留了两个活口,这才没过了几天,又有几个愣头青前来寻衅挑事,咱们要是看着几人年少,就将他们放过去了,那之后赶来拦路挑衅的何止成百上千!到时候咱们怎么办?一个个的打下去再放走吗?”
少年心中一叹,确实难办,这是一件难事。
早先自己一行人,为了应对官府阻拦,就施展了阳谋,请来了蛰伏的定唐镖局为自己保驾护航。
现在轮到朝廷也还给了咱们一桩阳谋,挑动一些年少,不会武功又非江湖人士的街溜子,设个局面来难为学宫车队。
若是不管不顾,那此后的麻烦自然接踵不断,都不需要朝廷在刻意安排做局,仅仅是那些想要博取名声的街溜子和小城侠客就能够让车队好好喝一壶的。
当然,要是学宫之人,下了狠心将这四人斩杀,也是不错的局面。
堂堂一国使臣一流高手,竟然和几个乡野少年过不去,仅仅需要简单的推波助澜,这一行人马自然就能够成为整个南院八州武林公敌,这可比朝廷花费重金,派遣死士,要划得来的多多了。
穆流风皱着眉头说道:“我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游学而来,自然知道这一路上不会轻松,此时若此时斩杀了这四位少年,再来找咱们麻烦的,恐怕就不是些小毛贼,而是一些盘根错节的地头蛇了!”
徐定唐心中也犹豫不决,他自然也是明白其中关节,也开口对自己的弟子说道:“徒儿,此事还要三思。”
那镖师对自己的师傅自然是不敢顶撞,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傅,有你和夫子还有这位大人坐镇,就是地头蛇,也不敢前来挑衅吧!“
徐定唐冷哼一声,捋捋胡子说道:“你懂什么!前些日子来截杀咱们的江湖人士,并不是咱们这儿最顶尖的高手!
咱们南院八州有四大门派,白春亭,蛮枝山,攸乐宫,惜归阁,哪一家都是不止一位一流高手坐镇!
咱们与他们素来没有仇怨,他们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来找咱们的麻烦,但是如果杀了这四个少年,就不一样了!”
那镖师还是有些不服,低声说道:“师傅,这四个人,一看就是没什么跟脚的,杀就杀了,和那些山上的神仙能有什么关系。”
就连赵槐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叹气。
徐定唐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大喝道:“学了皮毛武艺,不知道修心,就知道仗着手中的武功耀武扬威,唉,孺子不可教也!
正因为这几人并不是武林人士,也不为了谋财害命,单纯是出一口恶气,所以才杀不得!
越是这种无依无靠的乡野少年,越容易引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人激荡而起!
更何况,名门大派最好名节,随便给咱们扣一个帽子,乱杀百姓也好,欺民霸市也好,遣出一流高手对付他,其他人也只会拍手叫好,不会替他们叫屈!
况且,先不说咱们镖局这十几年来走镖有没有半点疏漏,留给人半点口舌之争的缘由。就刚才你也听到了,这四人口中的带头大哥是如何歪曲事实,妖言惑众的!
只要咱们杀着四人的事情做实,就算咱们再有天大的道理,只要稍加修饰,以讹传讹,咱们跳进大江也洗不清了!”
镖师弟子终于停住了手脚,不再动作。
仲轻云与徐知还也松了口气,两个姑娘家家的,上次这般议事时,没有反应过来,到那些人死后,才知道发生了何事。这次听着风向也知晓,这四人生死就在这一时半会的讨论之间。
沉默了半晌,终于是赵槐率先开了口:“话是如此,可是咱们就这样将这四人放了?”
阮舟子想明白了后半句,手心握的很紧。
穆流风早就想好了这中的策略,只是顾虑极多,自己身为儒家子弟,不方便开口,这才沉默了半晌,赵槐见众人没有反应,沉思了一会儿,这才想到对策。
镖师问道:“赵兄弟,有何高见。”
赵槐也有些不忍出口,但心想到也只能这样了,自己才最适合说这番话,咬咬牙说道:“我以为这四人杀不得,但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放了,给他们狠狠承接一番,让后来之人再想乱来时好好思量!
……将这四人,各打断一只手脚就是了……”
少年皱皱眉头,说不上来感觉,但就是有些不妥。
徐定唐略微点点头,这个结果他能够接受,如此这般,自己做的也不算太绝,想来也不至于引起大门派敌视。
镖局大弟子看着众人沉默了片刻,都没有人说话,心想着自己的差事又来了,叹了口气:“希望这次不要再有人说且慢了。”
果然,不希望来什么,就来什么,一声“且慢”在背后响起。
这次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正是景颜景公子。
这次还没轮到自己发话,徐定唐就先询问到:“景公子还有何良策?可以更好处置这四位少年?”
景颜有些不忍心的说道:“这四个少年,不过是被人蛊惑,加上醉酒所致,就要毁去他们一只手脚,这辈子不也毁了吗?与杀人有何不同?”
穆流风眯着眼缓缓说道:“景公子宅心仁厚,确实不错,但过于慈悲了一些,公子也饱读诗书,倘若这世间之人,不为自己所做之事负责,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
景颜读书确实不多,心中有好些道理,嘴上却说不出,想了半天才说到:“圣人书上的,道理,我甚为愚钝,不能全部铭记在心,但是大概我还知晓一二。
这四人虽然算不上无心之失,但行此事会造成如何的后果,并非他们本意,而是有人从中作梗,咱们追究不到那始作俑者!却将罪责摊到这四人身上,确实不妥!
况且,圣人曾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四人今日只是犯了少年心性,今后还是有望成材,今天要是废了这四人手脚,那岂不就是将四个活生生的人,打成了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
穆流风摇头叹息说道:我知道景颜公子于心不忍,想要为这几人辩驳,但事已至此,已成定局,我等就当没有发生过就是对的道理吗?”
又是一阵沉默
徐定唐再也看不下去:“景颜公子,便直说了吧,那这四人如何处置才算是妥当?”
景颜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将这四人送与官府,让他们定罪。”
众镖师正要哄堂大笑。
就听到宋夫子哈哈大笑:“好好好!善!人之初,性本善,哈哈,大善,大善!”
一锤定音,宋夫子支持景颜的想法,众人思量了片刻,此番做法也不失为一良策……
阿洪与少年都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出门在外还是得多读些书……
似乎是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穆流风在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向景颜道歉,说自己没有读透圣贤书,还需要更加刻苦专心。
穆流风没有注意到的是,原本高高兴兴的宋夫子,脸庞上闪过了一丝难过之色,仲轻云,也如夫子一般,微微皱皱眉头,后立马舒缓。
其实穆流风所说道理的并非是错,人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怎么会错?
颜公子从书上读的规矩也没有错,二人虽在见解上,有些偏差,但终究同源,都是些好道理,只是穆流风这么快便见风使舵,否认了自己心中所想,迎合着宋夫子与景颜道了歉,这让宋夫子与仲轻云二人对他的心中观感改变了三分。
宋夫子是学识渊博,能察人心中所想,仲轻云是女孩子家家,对于心意一事极为敏感。
就连徐知还也拉着仲轻云的裙摆:“这位景公子,心肠好好啊。”仲轻云笑着点头,摸了摸徐知还的小脑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