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县城时,已然是傍晚时刻,距离一更天三刻时的宵禁时间已然快了。看来今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买些粮食运出城外了。
北方的城池无论大小一般都设有城墙和几个城门,只要宵禁一开,便是只走兽,也不能从城门出去,当然持有官府通行令牌,还有一些类似于武德司旗令这样的令牌自然可以通行无阻。还没进入,二人就感觉今日城门的守卫比往日多了些,盘查也更为严苛。
往日只是进出县城,是不需要查验文牒的,只有在跨越县境,郡境,州境时才会出示文牒核查身份。
县城其实并没想象中的那么大,大虞朝律法策定,淮河以北所有城池,不论大小,县城内一民一户都要圈进城墙以内,绝不允许只有简单的鹿角栅栏作为屏障的情况出现。周阳县城三面高墙,南面城墙低矮些,只有一丈左右,也是南边有一片陡峭的山壁,地势略高,有天险可以依靠,南城的房屋也只能有一层高,谁要是修了两层就是仗责四十,拆屋毁房的下场,北城地势略微低些,便是正常建造,不能高过三丈即可。
往往城中还囤聚了大量的水和粮食,尤其是幽州在这些年的边境摩擦中,风声鹤唳。城池门户,关防执行起来极为严苛,一更天三刻后消极已开始,如有逗留者便可仗责三十,当然一般情形下,巡防也不会如此死板,如只是超出了一时片刻,身份文牒属实清白,只是有些急事冲突了宵禁,大多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二人之前也来过几次县城,知道这粮食的库房在何处,就径直的去了。
“你们,干什么的!”
这么一路走着,一位手持单刀脚踏官靴的卫兵,向两人呵问道。
“回大人,我二人方才路过这附近,走过去好些,才觉察,丢了不少铜板,这才过来寻找。”石从谦抢先一步跟卫兵解释道。
那卫兵冷哼一声,说道:“这两日,附近禁止入内!赶快走!”
申北然还要解释,石从谦拉了拉他的衣袖,努了努嘴,申北然仔细的看了看四周,竟然发现了好些,藏在角落里的卫兵暗哨,二人只好作罢往回走。
眼角还是瞥见了在那府库的方向,有好些运粮的板车,听声响是在装车,要将这批粮食运出城外。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些明了,看来粮草真的出了些变故。
二人便赶快寻找城中卖粮的铺子,这县城本就不大,卖粮食的铺子大些的,不过就那些个。转了好些地方,都是关了门。
将写着粮字的幡子都摘了下来,按照当地的说法,这就是没有粮食卖的意思。
转到了最后一个熟知的粮铺,还是紧闭着大门。
“从谦,他们的粮食都卖光了,这可怎么办?”
申北然有些着急了,不知所措,石从谦安慰着他说道:“莫要惊慌,我想想……这几个大的粮铺让官府采买空了,兴许还有小的粮铺!我之前来过几次,印象中有一户粮库,小门小户的,可能还有余粮,这会儿应该还没有歇业,咱们去看看。”
二人走了条小路进了一条低矮的巷子,里面是些小生意的营生,多是些泥盆瓦罐之类的物件,很不起眼的在巷子中,有人挂了个粮字灯笼,还真有一家粮铺!
申北然赶紧进去,铺子很小,在小巷中,两扇门无法完全敞开,只能开着半扇隐着半扇,铺子里也没有木质柜台成套桌椅,仅仅放了几只做工粗糙的短把椅子,铺子的前堂较小,仅有些基础的摆设,后面隐没了半间,应该就是粮食存放的地方了。
掌柜的是一个约摸五六十岁的老丈人,正要准备收拾收拾关了铺子,回家歇歇,一回头就看见两个少年进了自己的铺子,若是再多几个人,这前堂可就站不开了。
老掌柜熟练的问道:“客官要点什么?”
“掌柜的,粮食,麦子,小米,稻米,豆子都成,你有的粮食都成。”申北然看着老丈这般问自己,定然是铺子中还有不少存粮,欣喜的问道。
“客官要多少?”
申北然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钱两,张先生给了四两银子和三贯半钱,总共是七两六七钱左右,自己和石从谦两人还有几钱银子,合在一起便是八两多些,能买一千六百斤稻谷。
便回答道:“十五六石吧。”
老掌柜似乎有些惊讶,抬头略有疑惑的问道:“两位客官,好像不是官府的人吧?”
石从谦问到:“掌柜的,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啊,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晌午的时候就看到街上来回拉的粮车,官府大肆收拢城中粮食,今天把好些大的粮库都买空了,我在这儿多等一会儿,就是等他们来呢。
许是我这里铺子小,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可能明日再来吧,我看你二人不像是官府当差的,为何一次买如此多的粮食?”
石从谦回到:“掌柜的,我俩是家中无粮才出来买粮的,只是辗转了好些粮铺,却都没有粮食可以买,这是为何呢?城中怎么如此缺粮?”
掌柜的看二人不像歹人,便耐心的给他们解释道:“二位小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邻里今日上午提起过,官府收购粮食是要和那北蛮子换些马匹牲畜,只是不知怎么的生意做的如此之急。动用了库府的粮食还不够,就从咱们这些粮铺子里又收粮食,这才给好些粮铺都买空了呢。”
申北然还是有些不解,紧接着问道:“掌柜的,那他既然将粮食运到北边去换马匹牲畜,咱们城中可还有余粮?要是家中没有余粮了?那可怎么办?”
老掌柜呵呵笑道:“谁家里还没有点余粮!多的不敢说,吃过几个月总没问题,我听说和北蛮子换牲畜马匹,用的是咱们幽州的粮食,因为咱们挨得近,咱们这会儿没粮食了不要紧,过段时间就从临近的州府运粮过来就成了。”
申北然和石从谦二人均松了口气,原来只是暂时的缺粮,不过老掌柜紧接着的一句话让二人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过呀,就算从南边或西边调粮食过来,这一路调拨过来,怎么着也得要个两三个月的时日,这还是最快的时间,就是从今天开始,南边儿和西边儿就准备粮食出库,再到送到咱们这儿,也得最少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两个多月的光景,家中要是没有余粮那可不好哦。”
申北然有些不解便问道:“掌柜的,运送个粮草怎么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么长吗?便是不用马匹,骡子拉车也不需要如此时间吧?”
老丈哈哈大笑,说到:“年轻人呀,跟我那时候一样,总觉得自己能跑的多快,车就能跑得多快一样!
我年轻的时候,从南边儿押车运粮往咱这送,骡子拉车,比人走得快,可一天也走不了太远,而且还不舍得催骡子,骡子走得快了,是能给自己活活累死的!到时候吗,没了牲口,还多个累赘,就麻烦了!
运粮食,可不是自己一个人,两手空空来回转悠。每过一县之地就要例行盘查,各种关隘要浪费掉好多时日,若是这条要冲来往的人特别多,那更是要在此地停留上更长的时间,这粮车如果不盘查,极其容易夹带违禁品!
这一来二去的想从青州把粮食运到咱们这儿,两个多月,一点都不多!好些时候已经是日夜兼程了!”
“掌柜的,若是这两月之内,官府把城内所有粮食全部买走,百姓家中没有余粮的,那岂不是要饿死了?”申北然有些焦急的问道。
“那倒不会,已经过了好些年太平日子了,怎么会饿死人呢?
最多也就是舍下脸面和左邻右舍家中有粮的,要一些粮食或者高价买一些。若是有实在穷的揭不开锅的,便去挖些野菜,树根,树皮,怎么着都能撑过去的。
我年轻的时候,咱们这就有过一次饥荒,那还是五十年前了,饿了几个月就是,不过那个时候朝廷每天给一碗粥吃,虽然艰苦些,也没饿死几个人,当下吗……。”
申北然看着老掌柜的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便问到:“掌柜的,难道是库中没有余粮了?”
“那倒不是,我这店面虽小,也还有三四千斤粮食,足够二位小哥使了,但是城中粮草都被官府强行买去了,这价格……”
申北然心中了然,便与老丈坦白了自己身世和村中的光景,村中人家没有余粮,这一千多斤粮食恐怕每日只够吃一顿饭,才能度过这两个月光景。
老掌柜本想是将粮食抬到八文钱一斤,但是想想村中没有余量,有些良心不安,况且明日官府来收粮,按得都是五文一斤的老价钱。
自己开铺子也是为了养家糊口,于是只把粮价稍稍往上挪了挪。
三人一番商议,最终是将全部的将近八两二钱银子换了一千五百斤粮食,其中掺杂了一些不如稻谷之类的大豆,不过此刻二人顾不了这许多,只要能将粮食买下,保证村中在这两三个月内不饿死人,就是极好的。
掌柜的给二人开了一张票据,这小粮库,虽然不起眼,都是要在县薄下挂名,买卖粮食进项详细都要开票据的!
大虞王朝,对票据文书印信是极为看重,两军之间,大多是只认印信不认人,就连今日张先生被朝廷挪用的粮食都必须要取得张先生签字,县衙才能不管张先生的诉讼,要不然给他多大胆子他也不敢没有纳粮契,强抢粮草!
有了这票据,就安稳了许多,只要等到明日早晨,先生和村民们进城,将这些粮食搬运回去,起码能度过眼前的危机。
就在此时二人正高兴时,小巷外传来了急促的步伐声,还有胯间刀鞘与链甲碰撞的哒哒声。
官府收粮的卫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