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以来,申北然习练《心目录》,武功渐入佳境。每隔一日去往山中田先生处,研习些功课,都是些之乎者也的书籍,闲暇时间也教授村中众人一些拳脚功夫。石从谦也要收心准备秋季文生大考,近几日时常在张先生下了学堂后,单独去家中请教。
经常探讨到深夜,师徒二人虽然研习到深夜,但是声响很小,未曾打扰到周边邻居。
前日与石从谦一起,又跑了一趟镇上的裁缝店,果然看到上次预定的绣丝的布匹,深蓝色,上好的棉线中穿插着着柔美的丝线,煞是好看。
布料摸起来很是柔软舒服,比自己穿的这麻布衣裳好的多了,二人用这个月朝廷发放的举贤银两付清了那一半衣裳钱,掌柜的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做的得体合身又漂亮,不过要等到半个月以后才能来取,慢工出细活……
申北然看到了现成的布料,心里安生了一些,也不是如何着急,便应下了,心里想着离秋天的大考还有好些时间,衣裳不着急,自己已经见到了现成的布料,成衣晚上几天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石从谦似乎比较着急,想要师傅提前几天完工,老裁缝嘴上是答应了赶工,心里想着:这二人用的布料是上好的,价钱又压的低了些,自然不能尽快完工,要不然那些个多掏了钱的客官来找自己,自己怎么应付……
量过了尺寸,第二日申北然往山中修行,今日又是闲暇时分,正扎着马步,忽然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窜了过来,原来是唐遥,只是此时灰头土脸的,好像给人打了一顿。
“唐遥,出了什么事了,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申北然赶忙问道。
“快去张先生那,丁师傅也在,有急事!快去。”唐遥上气不接下气,两手杵着膝盖,累的不行了,嘴唇干裂的厉害也没在意,只是慌张的说到。
申北然眉头一皱,也不知道村里这么小的地方能会有什么灾祸,伸手扶着唐遥:“走,咱们这就去。”
二人一路小跑到了张先生家的院落,去往城里运输粮食的板车就停在院子门口,院子里里外外聚了好些人。
申北然还没进到里面去,就听见里面熙熙攘攘的在吵闹:
“老丁头,张先生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了!咱们就这么看着?什么什么都不做?”
一个村里的闲汉正朝着老丁头嚷叫着,手里抄着木棍,神情有些不高兴,好像是那就要街头斗殴的流氓一般。
“大家先别慌,这事儿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都别嚷嚷了!吵来吵去的也没什么用,大家都听听老丁头怎么说。”另一个村里的闲汉和事佬正在劝说焦躁的人群安静下来。
老丁头就站在院子中央。此时眉头紧锁,知道事情很是难办,便叫人分别喊了申北然和石从谦过来,怕村里年轻的孩子跟着瞎起哄。
村里的懒汉烂命一条,整日里闲着没事做,生怕日子过得太平静了,就要凭空找些事端出来。
申北然看到了院子另一头也将将赶过来的石从谦,二人对视了一眼,均是一头雾水,唐遥拉着二人往人群中挤了进去。一众看热闹的年轻村民此时安静了几分。
“砰!砰!砰!”丁老头敲了敲木头梆子,大家都逐渐安静了下来,这才把唐遥叫到身边,说道:“你跟大家伙说说,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村里的闲汉和张先生的一众学生刚才里看张先生从官道上回来,身上灰头土脸的,还有零散的靴子印,想必是在外面挨了打。与他同行的是唐遥。
张先生此刻在自己屋里歇歇,解释这些事自然由唐遥来做,人群此时终于肃静了,听着唐遥说道:
“是这样的,最近咱们一直领来的是红薯,吃起来只顶半旬光景,昨天听说城里来了好些粮食,白花花的米,来了好些车!先生就叫上了我今日一块早些去城里领粮食,说不好能够领到白米。”
村民一听到能领到稻米,顿时喜笑颜开,急忙问:“然后呢,领到了没?”
唐遥继续说道:“我跟先生早早的就到那儿,领粮之前,还跟库房的管事问了此事,他们跟先生说:那批粮食另有他用,咱们还是领以前的红薯。”
村民此刻才发现,原来距离上次领取粮食已经有好些天了,再不去领红薯,村中就快断粮了,这次板车上一点粮食都没有,就急忙问道:“怎了?红薯也行啊!可领来了吗?难道半道让人劫了?”
自然是没有人会半道抢劫红薯,常人家都吃些米面窝头,只有这些最穷苦没有地种的人家才会吃红薯白薯。
唐遥有些哽咽,险些要哭出来,抽了抽鼻子,忍了下继续说道:“没有稻米就算了,我跟先生就驾着车去库房里领红薯,像往常一般,先生到了那里库房里,管事递了一张取粮的凭证,先生看了看就签了名字,之后就要往板车上装红薯。可是那库房主管就过来拦着,不让我们搬!”
村民这时候又有些急了,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凭什么不让咱们搬粮食?朝廷发的赈灾粮,他怎么敢克扣?”
唐遥没有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说道:“他们说:没有粮食发给咱们,让我们回去!先生自然不肯,明明库里都是粮食!先生与他们争辩,他们被问的烦了,就说是先生签了纳粮契,自愿不要这村里的赈灾粮的!没人克扣咱们的。”
申北然石从谦听到这儿,眉头皱的很紧,一言不发,丁老头涨红了脸,又狠狠的敲了几下梆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遥,不着急,你慢慢说!”话虽如此,他自己都有些着急了。
唐遥哭的更厉害了,半哭半喊的说道:“他们递给先生的那张凭证,是两层的!第一层是咱们取粮食出库的凭证,第二层是让咱们纳粮的契!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先生签的时候,并没什么不对,写完之后。那笔记就印在了第二张纳粮契上!
那管事,一斤粮食都不给咱们!先生先是和他们讲道理,那管事根本不听,就要撵我们走,后来我想要抢那纳粮契撕了他,没有抢过来,那狗贼说:我俩强抢朝廷文书,左右来了好些人,对我们拳打脚踢,先生护着我,挨了好多打……”
“简直没有王法了!咱们非得去县衙里告他们去!”老丁头怒不可遏,腰挺直了三分,大声喊叫着,气的嘴角有些哆嗦。
村里好些闲汉,又气又慌,也应和着要去县衙大闹一番。
只听见唐遥又大声喊道:“没用的,没用的!那人还说了:先生他亲自签字画押,便是告到哪里都没用的!县衙我们去过了,县官认那纳粮契文书,不搭理我们!
先生又找了一个认识许久的门房,哀求了好长时间,才有和那县官禀报了一声,只是那县官又将以前先生来领取赈灾粮的出库凭证字迹,两相对比,说是:纳粮契就是先生亲手所签,不能更改!便将我们赶了出来,在没什么办法了……”
“他奶奶的,这是什么狗官?走咱们找他们说理去!”顷刻间就有几个汉子要抄手上家伙,去往城里。
这帮汉子不知道官府对文书的看重程度,一旦签了,就不能更改,若是不签,绝对没人敢挪用赈灾粮,大虞朝廷,从来是认印信不认人。
“这帮狗官,真没良心,不发粮食还打人!没有这个道理的,他要是没个说法,老子打断他的腿!”众人群情激奋,就要抄起家伙杀到县衙,教训一下那帮官吏,只是他们也不想想此地距离县城来回将近百里,现在已是下午接近傍晚,这么多人跑过去,根本就到不了县衙,天就黑了,到时候晚上露宿街头?
老丁头示意大家,莫要惊慌。
但是这帮汉子越想越慌,起先是因为张先生被人打了,自己想凑个热闹。后来听说了官府卑鄙的手段,心里气得发慌,此时冷静了一会儿,才隐隐觉得有些恐惧,若是朝廷不再发放赈灾粮了,那自己吃些什么呢?已经在这村子里浪荡,混吃了八年,若是断了这粮食难道饿死自己吗?
“不管他!睡街上就睡街上!官府克扣粮食,总得有个说法!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天说什么也得走一趟!你们说是不是啊?”一个汉子比别人早一刻想明白了,这次粮食没有领到,那下次,下下次自然也不会有!
此时众人心里只是惊慌想着要去县衙闹事,继续领着朝廷的赈灾粮。
“是啊,咱这荒郊野外的,又没有地可以种,官府又不派粮食,这不是要饿死咱们吗?”
终于是有一个人忍耐不住,将心里的实话如实说出来,第一个人揭开了遮羞布,众人顿时不再觉得羞耻了,反倒是更加慷慨激昂,仿佛理所当然如此。
“够了,够了!”老丁头敲击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使着人群安静下了几分“你们拿什么去教训狗官?且不说你们这木头棒子是不是那朝廷刀剑的对手,就说这县城夜里的宵禁!
你们此时若是过去!就有一个扰乱宵禁,图谋不轨的罪名!如此多的人携带兵器,去往县城,那不就是起兵谋反了?这就是杀头的罪过!”
老丁头厉声呵斥,这下众人挨了当头一棒,发觉到刚才吵闹着要去县衙讨说法,确实不妥。
“都怨这个姓张的,签字不看真切了,连累了我们没粮食吃!哼,说不好啊,这还是……”
“住嘴!”申北然大声呵斥!“屁活不干,没见你去搬过粮食!吃的倒是勤快,这会还有脸埋怨别人!”
那人顿时不再言语,其实也不是真的有人怀疑张先生,只是一时慌了神。但是人群也就安静了片刻。
众人心里明白:可不能就这么拖着。“那这可如何是好吗?”众人顿时没了主意向丁老头问道。
老丁头也觉得此事难办,但是直接冲往县衙讨要说法,无疑是自寻死路,肯定会被扣一个聚众谋反的罪名,到时一网打尽,全关进大牢里,就是死罪都很有可能。
正在老丁头思虑,没有一个合适办法事。里屋的门骤然打开了,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张先生走出来对众人说道:
“今日的事,怨我疏忽大意了!诸位,着急不是办法,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从谦和北然,一起去城里探察一番,他二人脚力好,跑得快些,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就是要去县衙里告他们,最快也是明天早上的事,至于粮食,村中粮食还够吃几天,这几天一定能给大家个交代!
你们两个进来,有些话跟你们说。”说罢,召二人进屋。
老丁头见状,知道张先生是要嘱咐二人小心一些,面对大伙说道:“大家都散了吧!记得明日早起!卯时咱们准时出发!”
张先生将二人叫到屋里,拉着二人的手嘱咐道:“你们两个去县城一趟去商贩那里打探些消息,带着你们的身份文牒,折返之时可能正是宵禁,莫要因为不带文牒,被当成了歹人就麻烦了!
还有,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官府以往从不会克扣这些廉价的红薯,可能是哪里遭了灾,缺粮了!我这里有些钱,你们两个带上,若是来得及的话,在城里打探一番之后去卖粮的铺子赶快买些粮食!
要是他们有辆车,就借过来运粮食回村里;要是他们没有,看看能不能把搬到城外,等明天我们去扛回来,实在不行先让他们先立下字据,明日我和乡亲们也一起去取!”
先生拿出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些散碎的银两和整贯的铜钱,很是沉重,申北然掂量了一下,铜钱约莫有3贯多,这一包裹铜钱就有将近三十斤,还有些散碎银约莫三四两银子,都交给了二人。
“先生,你的身体无碍吧?”申北然问道。
张先生拍了拍申北然肩膀,温和的说道:“没什么事的,这都是小事,不要放在心上,正事要紧!”申北然还欲再问那管事人的名号,张先生摆摆手说没让他再问下去,跟他说道:“快些去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二人赶紧出了院门,往县城本去。
张先生站在屋檐下看着二人远去,叹了口气,没有回房中歇息,在原地做了好一会,平缓今日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