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与我说话?我这又是在哪儿?
我觉得脑子里“嗡嗡”的,眼前昏沉沉的。
“阿得,我的阿得……你要好好的……”
我跌跌撞撞地追着那远去的身影狂奔,哭得撕心裂肺。
“娘亲,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阿得,啊……”
哐当!
我一下子被惊醒了,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头发被泪水打湿了,眼前一片迷蒙。
眼睛好疼!
好一会儿,我才稍稍适应了门口和窗子透进来的月光,只见门倒在地上,一群黑衣人站在屋内。
为首的人下巴有一道横着的狰狞的疤,身形壮硕。
他先跟旁边一人低语了什么,然后拿刀子似的目光扫向我,用粗噶的嗓音问道:“你就是莫叶的女儿?”
我愣了愣。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那爹的名字?如果是他派的人,不会如此问;如若不是,究竟是何仇何怨要连累到我身上?
我掀开被子朝那人走过去,脚步有些虚浮。
没了娘亲,还怕这些劳什子做甚!不过是痛一下罢了,好过不知晨昏,不见日月来的痛快。
“你们又是什么人?跟他又是什么关系?”我走到离那人一步之处停下,抬头看着他问道。
那人似乎有些吃惊,向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看着我,嗤笑道:“倒是跟你爹一般,是个硬骨头!”
“你们囚禁了他?”我忖度这话,我那爹应该在他们手里。
“呦呵,你这娃倒是机灵,跟我们回去,自然让你们父女团聚。”
看来我猜对了。
我不想做无谓的挣扎,也知道自己逃不了,更没有想认爹的冲动。
我只是很想替娘亲去揍一顿莫叶,最好再套个麻袋,三天三夜不给饭吃。
我想给娘亲讨个说法,尽管她说过不要我这么做,可是,我好恨!
我不恨他不要我,但是他伤害了我最爱的娘亲,就绝对不行!
思及此,我痛快地递上双手,任他们去绑。
那人又嗤笑一声,在我身上点了几下,然后用胳膊将我夹在腋下,踏着门板就走出了屋门。
我跟块破布一样随着他的动作颠来颠去。
猛地,一抹白光晃了我的眼睛,“啊啊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随即,刀疤男急剧地晃了两晃,然后重重地向前倒去,我也随着他的动作栽了下去。
好疼!
万物静止,叶片划过耳边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被压着无法动弹,余光中瞟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影子。
浓郁的血腥味儿一下子钻进嗓子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紧接着,一声清亮的笛声响起,划破了这诡异的死寂。
我往外爬了爬,压着恶心感,朝来声处看去。
远远地,一男子戴着斗笠临风而立,一身月华,白衣纤尘不染,腰间挂着一个酒囊,别着一支竹笛。
他倏地闪到我跟前,颀长的身影如鹏翼一般覆压下来。
我干瘪的小身躯,不觉抖了几抖。
若换作以前,我定是要睁大眼珠子仔细欣赏一番的,美人在前,断不能辜负。
娘亲曾说过:“阿得,人生八苦,没人能躲得过,但世间良辰美景堪多,莫使春愁遮望眼。”
她虽如是说,终究被八苦所累。
我从小混迹市井街坊之间,野蛮生长,性子活络了些,倒很吃得开。
虽从小没有爹,日子过得艰苦些,却一直得邻里街坊的照顾,倒没让人欺负过。
我跟街上混跑的孩子,也都拜过把子。以前还有人拿我和隔一条街的“鱼丸”开过玩笑,说我将来定是要给他们家做媳妇儿的。
我当时不懂是什么意思,直愣愣地问“鱼丸”。
他当时粘着泥点的脸红一道黑一道的,支支吾吾愣是说不出啥,只能朝哪些打趣他的孩子啐了几口,急急地跑了。
后来为这事,狗蛋那几个狐朋老是笑他。
我当时回家后,瞅着娘亲正在给我缝衣服。她见我回来,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朝我招招手。
我扑进她怀里,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道:“娘亲,‘媳妇儿’是什么意思呀?”
娘亲的笑容凝了一瞬,眼睛里闪过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但我感觉到了她的难过。
“娘亲,我困了。”我拿脸碰碰她的脸道。
她摸摸我的脸说:“阿得,‘媳妇儿’呀,就是和另一个人拧成一根线,线不断,人不分的意思。”
“那我会和‘鱼丸’拧成一根线吗?”
娘亲突然笑了起来,那般欢悦。她本就长得极美,这一下远胜灼灼桃花。
她抱我更紧些,亲亲我的脸蛋:“傻阿得,那得看缘分呢,缘分就是一道桥,走上去的两人才会拧成线。”
“那我会遇到自己的缘分吗?”
“当然会了,会有一个对阿得很好,很好,很好,胜过一切的人出现。”
“那我什么时候会遇到?我不要跟娘亲分开,要永远在一起。”我往她怀里拱了拱。
娘亲的眼神有些飘渺,似乎望着很远的地方。
片刻后,她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等阿得遇到时,心会告诉你的。”
我想了想,没想明白,就索性趴床边看着娘亲继续做活儿。
此刻,我看着眼前的白影,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
这个人,会是娘亲说的缘分吗?
来人蹲在我身前,扒拉开困住我的手臂,然后把我提溜起来抱在臂弯里,随后站起身来。
他真的好高啊,比“泥鳅”的爹高多了。“泥鳅”是我的拜把子兄弟。
小时候,他爹总是会把他高高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时候我看着“泥鳅”,总觉得他快要赶上我家种的那棵柿子树了。
由此,我常常想,“泥鳅”心里应该比柿子甜多了。
此时,我也坐得很高,却脊背发直,额角冒汗。
这个人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僵硬,点了我几下。
我的四肢百骸一下子松快了,但仍作木头状。
他叹了口气,清冽低沉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唉,真是愁人!”
我心下发凉,默不作声,任由他带着朝不知名的远处飞去。
秋风呜咽,落叶悲鸣。
我趴在他的肩上向后望去,那方我和娘亲相依为命的小屋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我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