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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盛宣怀与中国电报事业之经营(3)

中国正式创设电报局,经营陆上电线,倡议于李鸿章,委派盛宣怀承办,并经奏明朝廷核准,俱在光绪六年(1880)。中国电报局成立于光绪七年,三月经始,五月兴工,十月工竣,十一月发报。一切购料、架线,聘用工师洋匠,教习打报生徒,俱委托丹商大北公司经理。大北颇能尽心承办,符合中国节省委速愿望。尤其中国旱线须与丹商海线相接,以利外洋通报,亦不能不借重大北。丹商为争海线利益计,于光绪七年,禀请李鸿章批准中丹海线合同六条。俾丹商十多年来旧设中国海线二条,能再享专利二十年,如有新设电线必须得中国批准。同时大北于禀牍中声明:“不失中国自有之权利。”经李鸿章估断,认为可以批准。因是函商总理衙门,同意照办。其间实际经手中丹电商协议之人即为盛宣怀。此为中国将一切商约合同排除于外交事务以外的一种做法,当出于盛宣怀之设计安排。

中国初创电报事业,为通讯技术之现代化,实不能不向外国学习,借重外国,揆之当日李鸿章对比俄、法、日各国合同,将此等海线专利给予大北公司,以博其传授技术,协助开办中国电报,其情势与俄国、法国、日本并无不同。当时李氏在光绪七年六月初一日致书总署,申论其理,甚为清楚。当为中国借取西方技术之重要参考:上年(1880)奏准设立津沪电报,原为通信外洋迅速起见,势不能不与大北公司之海线互相联合。创办伊始,凡雇人购料等事,该公司竭诚帮助。禀求仿照前与俄、法、日本订立合同之例,似无不可允行,此事系鸿章创办。该公司但求敝处批准,并未敢请订合同。考之两国通例,尚无不合。兹将大北公司与俄、法、日本所订合同条款译出,照抄呈览。俄、日两国与之订限三十年,法国订限二十五年,此次仅准上海线二十年。非自我作古也。该公司在沪设海线,业经十年,无人过问。今中国旱线必须与彼相接,原情许之,非无因至前也。英美各使,内怀嫉忌,外存恫喝,似可置之不理。《海防档》,丁编,《电线》,页271。

大北公司海线专利六条获批准后,立即引起英、美电商羡慕,一面失悔海线落后于丹商,一面循外交途径争议丹商海线专利权对其本国利权之妨害,最终目的则要求给予其同样专利。特别是英商大东公司,态度最为积极。经由英使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反复向总理衙门致信交涉,提出香港水线溯珠江接至广州沙面之要求。后经总理衙门推至广东地方,终以不准登岸,限制线端存于船上停泊,并限制停船地方,遂使英商知难而止。《海防档》,丁编,《电线》,页296—309。又,《洋务运动》,册6,页357—358。

光绪八年英使格维纳(T.G.Grosvenor)循英商大东公司计划,向总署照会,要求自香港通达汕头、厦门、福州、温州、宁波,至上海各口岸连接架设海线。经李鸿章委派盛宣怀直接与大东公司代表谈判,交涉多次,大东未能达成目的。谈判中盛氏所持有力条件,即始终坚持中国在同治九年所许极限。令外国海线不许在中国上岸,只许海船载线端以停泊海岸为原则。最终,维持中国陆上电报利权,使盛氏在工商业交涉中达至重大成功,并于此次获得对外交涉经验。嗣后历年中外电报交涉,无不由盛氏出面承担,直迄清末。中英大东海线交涉,是中国电报事业上最重要案例,奠定日后数十年之发展。盛宣怀在光绪八、九年间数次繁复交涉之中,始终以维持中国自主之权为原则,而以国际公法与中英外交旧案为依据,以现行各国电报合约为参考,其交涉助手则为买办出身之郑观应。终于光绪九年二月二十三日,以中国电报局名义与大东公司签订《上海香港电线章程》十六条。并于同年四月初一日签订《会议续订章程》六条。达成对等外交使命使盛氏声名鹊起。《海防档》,丁编,《电线》,页364—674。

盛宣怀与英商大东达成海线协议之后,立即回头对丹商大北公司廓清海陆线分别界线,不容大北占取任何陆线,以杜大东借口。于是在光绪九年,同时对大北交涉,以中国电报局名义,收回丹商所设上海至吴淞陆线。于同年四月十三日,中丹两公司,订定收买淞沪旱线章程十四条。同上,丁编,《电线》,页626—633、674—679。

但凡侵占中国陆地电权者,盛宣怀均即乘此时机陆续收回。故接连又在光绪十年八月与大东公司议定福州电线合同,乘势收回福州至川石山陆线。《海防档》,丁编,《电线》,页753—776、995—1040。

中国电报局创设之初,因缘丹商大北公司之提供技术,介绍工师,训练中国人才。虽售卖电线器材,获得实利,而充分与中国合作。丹商虽取得与其海线相接之益,及二十年南北两条海线专利权,但承诺中国官报经其海线完全免费之回报。故而英国争持不平,以为中国偏向丹商。实则盛宣怀为维持中国陆上电报主权起见,对于大北、大东一概寸步不让。进一步言,中国电报局后生初起,财力短绌,技术人才不足,而与大北、大东同业实居于竞争地位。中国电报局之存立、发展生机,完全须依靠主权之维系,否则必至溃败,为两公司吞并。此是重大关键,盛宣怀具有充分了解。中国既须引进外国技术,学习外人特长,又须居两者竞争地位,争持胜败,此实现代后起国家通例,别无选择,亦无他途可循。于此可见魏源所谓“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当为千古不磨之高论,放诸四海而皆准,俟诸今世而不惑。当年除日本看重其书,中国大吏竟等闲视之,近代中日盛衰之差别,于此略可见之。 中国电报局以维持本国陆上主权与大北、大东两公司竞争,既须从大北吸取技术经验,又须接连大北、大东海线与外洋通讯。而更须抵制两公司对中国利权之侵占,事事俱在迎拒之间,既须防范又要合作。当为近世国际商贸通例,商战之复杂可知。中国电报局与大北、大东之间利害关系,即不能不透过交涉核算,划清商利细节,以合同协议,维持各家利益之均衡。

盛宣怀既经与大北、大东厘清海陆界线,进一步即于光绪十三年六月二十一日(1887年8月10日)在烟台与大北、大东两公司代表议订三公司分利合同二十条。据此合同规定,大要在于划一报价及设定中国应得商利之比成。大北、大东注重经由上海、福州、厦门三口岸之国际商务利益。中国允照其既得之利,使两国海线直通三口电报,而中国分享其利百分之十。齐一报价,三公司一律定为每字五法郎半。各家不能任意跌价。惟凡不经沪、闽、厦三口之中国旱线,其电报商利由中国独享。惟中国政府所发官电,如经由丹、英两国海线传递,其报费各由其海线之国独得。中国电报局不能分其百分之十。在商言商,订立三公司齐价分成合同,事实上无法避免。且为中国主动促成。一切核算明白,双方取利,依据交换条件,就当日发展本国电报需要而言,应无损于中国商利。《海防档》,页140—145。

三公司齐价合同,消弭彼此削价竞争,使中国电报局可以专心发展陆路电线。大东、大北两公司亦减少对华倾挤,和平相持达十年之久。后因丹商动议,俄使照会,三公司又于光绪二十二年六月初一日(1896年7月11日)在上海再次议定第二次齐价合同,以十五年为期。报费略有提高,而于上海、福州、厦门海陆电费,改为三局平均分享收益。较之上次合同中国只收百分之十过线费当有所改进。惟中国则允英商海线可自川石山循闽江接至福州南台,并允丹商将厦门海线接至鼓浪屿,当为丹、英两公司所得中国之利。同上,页1663—1675、1678—1683、1686—1688。

盛宣怀办理中国电报局,凭空创造,惨淡经营,时与强大外商周旋竞争,坚强搘挂,可谓掬尽心血。自光绪六年至二十六年 (1900),二十年间无时不在扩张发展之中。不幸庚子拳变起,清廷顽固王大臣,鼓动反洋杀教。电线成为拳民首要破坏对象。北方各省以至蒙古沿途电柱,俱遭拆毁焚烧,电线抢掠一空。中国人自毁建设,自断快速通信之具。京城内外音书阻隔,拳民得以围攻各国使馆。此对电报局打击甚大,但尚非最严重之后果。而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抢掠奸淫不在话下,进军之际,各国于津沽北京沿途自行架设军线,直至辛丑(1910)议和之后,霸持不退,尤以英、俄两国为然。引致中英中俄电权争执,使盛宣怀费尽心力,进行收回津沽北京电线交涉。中国屈于战败国地位,不免大受英俄欺凌。终于光绪二十八年二月由盛宣怀与大北、大东两公司订立上海大沽水线合同。中国已接受事实,同意英丹海线接至大沽,另允许由烟台海线接至大沽。并同意暂由中、英、丹三公司合办天津至北京电线,俟地方安静由中国收回。中国虽允许外国多添一条重要海线,却借此交换利益,仍然全部收回天津至北京电线,继续维持中国陆上电权。中国电报局与大北、大东两公司所订上海大沽水线合同及烟台大沽水线合同,俱载《海防档》,丁编,《电线》,页2232—2244。又,同前,页2231—2232,载光绪二十八年二月十二日盛宣怀致外务部文,说明经过如下:“窃查前年拳匪倡乱,京津电报杆线,全遭拆毁。南北电报无从传递,消息骤然隔绝。各国联军屯于京师,兵舰集于大沽,拟自设大沽上海水线,以通出洋之报。本大臣探闻确凿,焦灼万状。查津沪线路,为电报权利一大宗。京师首善,乃时朝廷政令所由出,一旦为洋人占夺,当时正值军务吃紧,在彼则万里户庭,在我则内外隔阻,已多掣肘之虞。且既设断难复撤,卧榻之处,长为他人鼾睡。失去电报权利,其患小;窒碍朝廷政令,其患大。本大臣督办电政,既不忍坐视商家失固有之利,复何敢上累国家,贻扞格之忧?揆情度势,急宜挽救。遂查照前与大东、大北公司所订合同,叠次派员与该公司总办往返熟商,动以利害相关之说,始由该公司代向联军设法挽回。即由该公司安设上海至大沽水线一条,与本电局密订合同。外假公司之名,实为电局之产,华电始得照常传递。此项水线之费,计合英金二十一万镑,各股商虽无力筹措,尚能同喻大义,情愿认为息借之款,分年摊还。探食于虎狼之口,实已煞费苦心,嗣因德人将由青岛水线滋蔓及于直境,复添设烟台至大沽水线一条,亦费巨资。当烟沽沪水线初通之际,正全权在京议和之时,要报络绎,关系全局安危,京津遍地洋兵,亟宜修复陆线,接通京沽,华工又无从开办,万不得已,又与该公司熟商,将京津设局设线之事,暂托该公司代为经理,以便克期与水线接通,庶华报亦得以畅行直达,毫无阻滞。惟事属权宜,彼此订立合同,载明沪沽水线,由该公司代电局经理,以二十五年为期。其京沽陆线,暂由两公司代办。一俟中外和局告成,即将线局一并交回电局自办等语。此项合同,当经呈送驻京英国公使,并俄国兼理丹国公使核准照办在案。现在中外和局告成,联军已撤,京津两局及京沽陆线,自应按照合同,及时收回自办。盖电局以中国主权所在,历经遵守,仍当守之勿失。此在外洋各国,莫不皆然,故在中国境内之陆线,必当由中国自办也。”

庚子拳变之影响,东三省几乎沦入俄国之手后,引起日俄战争,伏下日本侵吞东北之路。而电权丧失之重,日本侵夺之甚,今俱有《海防档·电线编》记载可寻。然于东北广大土地主权利权而言,已是其中最微少部分,可不具论矣。

四、经营方式与内外因应

光绪六年(1880)李鸿章札委盛宣怀、郑藻如、刘含芳、唐廷枢、朱格仁等筹办津沪电线,为中国建立电报局之始。在此以前,虽有福州及台湾电线之先驱,惟规模局限,实未及此次之重要。论者推为中国电报创始,当是确论。

中国创设电报局,经划推动,均由盛宣怀负其总责。郑藻如实任海关道,仅出名领衔,并不问事。其余多为盛氏筹募资金而辗转汲入之工商人士,尤以轮船招商局共事同僚,引为现成可靠之伙伴。盛氏经始之际,总局设于天津紫竹林,上海为重要港埠,需人襄理,遂于光绪七年采购器材之始,即引介郑观应,由李鸿章札委郑氏任上海分局总办;同年郑氏又引荐谢家福、经元善驻沪办理电线,亦受李鸿章札委。嗣后又为筹募资金再引介王荣和加入沪局。是以盛宣怀、刘含芳、唐廷枢、朱格仁、郑观应、经元善、谢家福、王荣和俱为中国电报局最初创建商局原始董事。《盛世危言后编》,卷12,页1—2,复郑藻如等函,上李鸿章禀谢札委上海电报局总办;上李鸿章禀谢札委谢家福,并请札委经元善;又,同卷,页19,致盛宣怀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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