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貌美,满朝文武皆有耳闻。
尽管如此,见过的人还是少之又少,显然这幽州的谢谦就没见过,他的目光直直落在那露出来的一张脸上。似乎是看愣了,半天都没有挪开目光。直到自己被一道寒冰似的目光穿透,他才抿着唇角反应过来,又猛的额头点地,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那直视的目光是有多失礼。
“谢大人请起,本官可受不住您的这般大礼。再说,我们接下来还要通力合作的。这般见外,倒显得生分了。”秦墨嘴里说着受不住,却连下马车虚扶一下的动作都不曾有过。
他声音不高,平平淡淡地听不出情绪。像是刚才的唇枪舌战根本不存在似的。他只这样说了一句,又看向谢谦,“我们何时进城?”
谢谦这时才敢起身,刚才秦墨嘴里的‘通力合作’,让他又晃了晃神。
这难道是在暗示他什么?
莫非月前丢失的帐册关系到九卿府的什么调查了么?
如果是这样.......他将繁琐的思绪压下,这才答道:“大人,我们随时可入城!您住宿的地方下官已经备妥,这就给您带路。”
秦墨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过问谢谦要把自己安排在哪里。似乎是住客栈,还是入住府邸,他都不怎么上心一样。
马车半开着的车窗被完全阖住,秦墨的脸彻底消失在帘后。流风手中的马鞭轻轻甩了几下,示意谢谦前面带路。
谢谦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很快就走在了前面,连带着那两队士兵都跟在马车后面。
秦墨侧耳听去,那马车后面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让他唇角的笑意逐渐浅淡下去,这是真打算‘原地软禁’自己了么?
马车在谢府正门处停了下来,等着流风将秦墨从马车里扶下了车时,谢谦极其有眼色的迎上来的,跟秦墨再次行了个大礼:“下臣拜见枢密使大人。”
标准的礼节倒是让秦墨一直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回温了几度。
不过几句话的敲打,这人就这般的‘懂事’了么?那帐册里的条条罪状,真的是此人一手主导的么?
面上却是不显,淡然出声道:“请起罢。”他伸手虚虚一扶,眉目一派清俊,身上还是那种天生难掩的贵气,加上容貌美的惊人,竟然再次让眼前的谢谦短时间内失了神智。
很久以前就听闻过这位枢密使大人的光辉事迹了,只是他向来没放在心上过。
总认为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但是刚才在城门处不过是互相试探罢了,他却觉得自己被秦墨的威压死死压住,不能动弹。心眼转的再快也没有办法与之抗衡,几个问题下来,他几乎要瘫软了身体。
此人的威压......竟丝毫不逊当今陛下。
夜色逐渐沉下来,婢女们鱼贯而行,手中的红木托盘里放着一道道看上去就无比让人开怀的精致菜肴。谢谦很有眼力,并没有在今天邀请秦墨一同用膳。想来这主仆二人经过了几天不分昼夜的赶路,此时此刻好好休息才是对于秦墨等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自己这般贴心,想来应该也能换来相应的对待才是。
不久后,谢谦才真的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晚膳过后。
熄灯之前。
谢谦看着自己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囧样,让流风的唇角轻不可闻的弯了弯。
从他异想天开的想要软禁他们主仆二人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了这番‘受苦受难’的心理准备才是。
望着流风视若无人一般地进了自己的书房,谢谦额角的青筋又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卑躬屈膝地做到了这种地步,这秦墨怎么样都会给彼此留点颜面才是。可谁曾想过,这主仆二人完全不拿自己当成客人,不断地跟管家提出各种要求,连带着阖府上下的丫鬟小厮一起上窜下跳,没个消停。层出不穷的花样,穷奢极欲的享乐,毫不顾忌的索求......这一切的一切,让谢谦脸上的那道疤痕此刻也因极端的愤怒都在颤抖着。
他真的担心熬不过今夜,就把这对主扑咔嚓了。
原来根据计划,他想着先探一下九卿府的底,然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这个过程至少要持续三到四天。
苍天证明,他是真的没打算这么早就跟秦墨再次翻脸的!
可是,你听听这些要求,这里的哪一条,是应该从一个大老爷们的嘴里说的出来的?
他说,他睡惯了青玉软枕,客房内的丝绸枕太硬,麻烦给换一下......
他说,浴室里的熏香味道太俗,自己已经习惯了茉莉的浅香,麻烦给点上......
他说,睡衣是棉布的,容易起折,自己还是习惯广寒丝,麻烦给现找一件......
他说,睡前漱口的茶要顶极碧螺春,这什么茶,味道太淡了,换一下吧.....
他说,擦脸的帕子有些粗糙,麻烦给换一条天蝉丝的来,谢谢......
他说,晚膳好像没吃好,这会想吃点南方才有的小青瓜,这会去买,应该可以买上,麻烦了......
他说,明天早餐想喝血燕熬的粥,这粥要小火慢炖三个时辰,记得提前准备好食材......
他说,派来伺候他的那两个小厮,实在是有些...有碍观瞻,能换一个面容清俊、肤白腿长、身长玉立的么?
他说......
他说......
他说......
“谢大人,我家大人睡前有饮牛乳的习惯,别忘了叫人去准备。”流风说话的语速很快,根本没有给他,甚至是没打算给他任何说话或者是回应的时间,转身就向外走。
待他回过神来,哪里还有那位颐指气使的掌镜史大人的影子?
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整晚他都在反反复复的重复这个动作。
牛乳?他想起秦墨那张美到出尘的脸.......这是牛乳喝出来的么?你一个大老爷们要不要这么矫情?啊啊啊啊啊啊
谢谦高壮的身体晃了晃,望向一边一脸苦大仇深的管家,已然是精疲力竭。他不想说话,他害怕一开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担心自己一个忍不住跑去别院,手撕了这对主仆!
他两眼无神,面无表情。闭上眼警告了一下自己,不要跟全家的性命过不去,不要跟小命过不去........
许久过去了,他仍没有说话,只是冲着管家摆了摆手,这才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似的瘫在座椅上。
在一瞬间他突然间就后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作孽?又是怎么走到了眼前这个让他想死又不敢死,想活又活不下去的两难境地的?
他想了整宿,依然没理出个头绪来......
这令人崩溃到几近窒息的夜晚终于过去了。
天终于亮了。
被折磨了整夜的管家此时衣衫有些不整,眼底一片青灰,满是红血丝的双眼里似乎已酸涩的快睁不开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手里的托盘上还稳稳地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血燕粥。
如果把这粥洒了......管家顿时觉得蛋疼菊紧。
不久前,他按照贵客的吩咐,在规定的时间送去了这血燕粥,可是一连轻敲了几下门,却一直未见有人回应。
他人微言轻,哪敢冒然进去?几番踟蹰之后,这才大着胆子来给谢谦回禀。
“没动静?没动静可能是折腾的太久这会还在睡吧,过会再去看看吧。”谢谦一夜未睡,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摆脱眼下困局,这会听闻这大爷还未起身,并没多想,只是有气无力的起身前往卧室。
这一天一夜,实在是耗费了他过多的精力,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想好好的睡一觉,就是老天真的在他睡觉的时候塌下来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语中的。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真的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