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睡了大半天的叶孤行推开房门,戴上遮阳的黑纱竹帽缓步走向后花园,来到假山后面的一处隐蔽之地。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长宽约三丈,深六尺,坑顶以密集的铁网覆盖,上面稀稀疏疏散落着一些草皮,徐府上下都知道,深坑里面藏着的是剧毒无比的异蛇,这个深坑有一个专属名称“异蛇巢”。
曾经有下人好奇异蛇有何珍稀奇异,便私下来到异蛇巢附近一探究竟,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有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全身发黑,僵硬地躺在地上从此一睡不醒。
从此以后,徐府上下对异蛇巢均避之不及,除了一个人——叶孤行。
今天叶孤行早早来到异蛇巢,谨慎地检查蛇巢的情况过后,拿过一旁的竹箩给异蛇投食。
竹箩里有早已备好的几只大小不一的老鼠和青蛙,全都活蹦乱跳。
叶孤行打开投食槽道,把竹箩里的小家伙一只只地迅速往坑里塞,不一会儿,幽暗的深坑中传来阵阵嘶叫哀鸣,仿若恶鬼的咆哮。
叶孤行在给异蛇喂食之后并未马上离开,又往蛇巢的两旁分别投放一些干草和鲜草,完事后才松了口气快步离开,一刻也不愿多做停留,异蛇的剧毒哪怕是朝夕相对的养蛇人也是避之不及。
等叶孤行回到房间换完衣服再次出门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今夜依然无月,潮湿的空气凝滞而闷热,偶有几屡星光穿过沉沉的乌云散落到地上,给漆黑的街道打上一层薄薄的阴影。
像这样阴郁的晚上,人们不喜欢外出,选择早早休息。
与常人不同,叶孤行特别喜欢黑暗,此刻他欢畅地游走在幽暗宁静的街道上,哪怕是闷热的天气都没能打扰他的兴致,时不时敲一下铜锣,吆喝一句小心火烛之类的警语,偶尔还哼几句不成曲的调调。
前半夜,韶城一如既往的宁静,直至深夜时分才被几道躁动的人影扰乱。
漆黑的街角深处,四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合力把一个灰袍老者包围起来,持剑对峙。
要是叶孤行看到,会发现这几人正是昨夜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老熟人”。
黑衣四人中的头领低声道:“于化龙,劝你乖乖交出冥夜令和传承功法,我能让你少吃一点苦头!你所中的乃是丁家的蚀心散,在连日的追逃下,现已毒发攻心,若不马上施救,你怕是等不到明天的日出。”
“你当我傻啊?你们赵家不顾一切地追杀我,又岂会留我活路。”被围堵的灰袍老者于化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句话说得相当吃力。
“于前辈,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只要令牌和功法,绝无害人之意。您与我赵家素来交好,家父本不欲将事情闹得这么僵,只怪你食古不化,重金购买你不肯转让,收我为徒你也不肯点头!不过,现在还有机会,你给我想要的,我就给你解药,决不食言。”黑衣领头人信誓旦旦道。
“素来交好还不是翻脸不认人,为了夺取宝贝不惜卑鄙下毒!”于化龙眼珠子咕噜一转,“赵建仁,若真有意交换,先把解药给我,反正我现在毒已攻心,就算有解药也要两三个月才能恢复,期间无力反抗。”
“前辈说笑了,你功参造化,岂能以常理度之,”黑衣领头人赵建仁阴恻恻地笑着,“不如你先交出冥夜令,我给你解药,待你服过解药再交出功法?”
“坦白告诉你们,冥夜令不在我身上,功法也早就被我烧毁,要是我现在死了,你们赵家什么都得不到。”于化龙自知在劫难逃,索性收起长剑,一屁股坐到地上,“你们赵家为此大费周章,不惜在婚宴上让新娘子当着江湖同道面前对我下毒,也不想空手而回吧?”
赵建仁哂笑:“我们事先确认过,你是带着冥夜令赴宴的,就不要为难晚辈了。”
于化龙索性光棍到底,摊开双手往地上一躺,道:“我让你们搜,搜到什么都归你们!”
赵建仁犹豫了半晌,示意旁边一人过去搜查,自己与其余两人持剑戒备。
一盏茶过后,地上陈列着一柄长剑、一把匕首、三枚飞镖以及一个小药包,显然没有赵建仁想要的东西。
赵建仁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压抑着怒火道:“于化龙,我敬你是前辈,一再对你手下留情,别逼我下重手。说!你把冥夜令藏在哪儿?”
“反正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现在哪有功夫想这些琐事。我得赶紧向佛祖祷告,死后好到西方极乐世界报到。”言毕,于化龙开始念诵不知名经文,模样像极了一个到寺庙烧香拜佛的乡下老人。
赵建仁嘴角一抽:“开门见山,你想怎么样?”
“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怎么样?反正老夫已经八十六岁,就算能得到解药也斗不过老天爷,没几年好活。可惜啊,你年纪不大,这次任务失败,往后的几十年可就不能如意了。”于化龙用手指抠了抠鼻孔,轻轻弹走指甲里的秽物,“宝贝没有,命有一条,你要不要?”
赵建仁见这个老家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短时间内估计是拿不到东西了,当务之急是将老头生擒回去细细拷问。
他不再多说废话,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让对方服下后解释道:“你刚服下的是软骨散,接下来几天都会疲软无力,别做无谓反抗。”
赵建仁又掏出一个药瓶扔了过去,道:“这是蚀心散的解药,不想死的就赶紧服下!”
于化龙接过药瓶,倒出一颗丹药,毫不犹豫地往嘴里送。
正在此时,黑暗里传来一个诡异的敲锣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这敲锣声来得是那么的突然又那么的近,仿佛在响在耳边,把巷子里的五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远处的巷子出口。
可夜深人静的巷口漆黑如墨,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个仿佛来自地狱幽冥的敲锣声在深邃的十字路口回荡。
这番动静自然是叶孤行弄出来的,此刻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十字路口。
巷子里的人看不到叶孤行,可后者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四个黑衣人持剑包围着一个灰袍老人,从身材和打扮来看,分明就是昨天碰到的那一批人。
叶孤行不是有意惊扰这几个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夜行者,可谁能想到,这几人在昨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后竟然没有速速离开,更想不到的是会在三更半夜的寂静巷子里相遇!
巷子里的人被锣声吓到,叶孤行又何尝不是被他们的凶煞眼神吓得动弹不得!
在突发情况下,赵建仁的注意力全部放到巷口那边,正要派人去查看一番时突然感觉脚下一痛,整个人就摔倒在地上。
他连忙回头看去,不由大吃一惊,本该瘫软在地的于化龙已经站了起来,取而代之倒下的是赵家四杰。
赵建仁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本该瘫软无力的于化龙会有反击之力。
叶孤行在巷子的另一头把眼前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在锣声响起后,众人望向巷子口时,原本趴伏在地的灰袍老者一掌拍向自己胸口,哇地一下吐出五颜六色的酸水,之后他把手中丹药往嘴里一送,再右手撑地,回身一招旋风扫堂腿把四个黑衣人击倒在地。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从头到尾也就一个眨眼的功夫。
偷袭得手的于化龙没有乘胜追击,顺势捡起地上的匕首和药包后往巷子尽头处一个纵身翻越过围墙,消失在黑夜里。
虽然他勉强以秘术逼出刚刚服下软骨散,恢复部分实力,但也因此激发了伤势,无力缠斗。
四个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后,其中两人追着老人翻过围墙,留下来的赵建仁碎碎骂道:“又让这老家伙溜走!”
随后,他恶狠狠地往巷口走去,想要把坏他大事的那个杀千刀的碎尸万段。
可叶孤行在老头出手后就回过神来,心知机不可失,拔腿就跑,他在黑夜里本就如鱼得水,再加上对韶城的街道烂熟于心,瞬间隐藏在夜幕中,等赵建仁来到巷子口时,岂能有任何发现?
今夜惊心动魄的一幕着实吓坏了叶孤行,他来到衙门跟当班衙役打过招呼后,又一次提前下班。
衙役念在他平日的功劳上不但没有跟他计较,还叮嘱了几句保重身体的暖心话。
一路鬼鬼祟祟地回到徐府后,叶孤行才深深舒了一口气,见天色尚早远未破晓,就去后花园照料一下那些来自家乡的异蛇。
异蛇就在近前的假山后,可家乡却远隔千里,不知山里的母亲过得好不好?自己寄回家的银子应该够用吧?
那几个同年玩伴现在过得也还好吧?
住隔壁的三儿和住在村口的鼻涕娃也已经出来赚钱了吧?
这个季节的知了猴最肥,村长爷爷有带着小家伙们去抓来做零食吧?
离家已经有两年,现在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等下次徐老爷子再去村子采购山货时,看有没有机会跟着回去一趟给大家带点好东西,他们肯定会很高兴。
叶孤行呆呆地站在假山前,想念着家乡的亲朋好友,时不时傻笑几声,直到突如其来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回到清冷的后花园。
刚才的异响很突兀,只希望不是逃逸的异蛇弄出来,他谨慎地抄起竹竿,小心奕奕地往异蛇巢探查过去。
黎明前的黑暗是那么的深邃,但完全不影响叶孤行看清眼前的事物。
异蛇巢的确发生了意外,此刻有一个人静静地趴伏在覆盖蛇巢的铁网上,不知是死是活。
叶孤行下意识中要过去救人,但慌忙中回忆起村长爷爷的叮嘱“照顾异蛇不能有丝毫慌乱和大意”,连忙收住脚步仔细地打量四周,用竹竿四下翻查,确定没有危险后才缓步靠近那个倒下的人。
等叶孤行看清楚昏倒那人的模样后,又是吃了一惊,暗道今晚的怪事真是接二连三。
昏倒的那人衣着灰袍,白发无须,苍白的脸庞下紫黑的嘴唇显得格外诡异,此人正是之前巷子里被围困的于化龙。
叶孤行心想不会这么巧吧,看在昨夜的横财份上,不能见死不救,先把他搬离危险的蛇巢再说。
再三检查确认没有异蛇出逃后,叶孤行才费劲地把灰袍老者拖回房间。
这老头年纪不小,但身强体壮肌肉结实沉的要命,叶孤行再三尝试把他搬上床都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好让他躺在铺着床单的地板上。
忙完后的叶孤行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处置这个老头。
此人来路明显有问题,处理不好很可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跟徐老爷子禀报的话又担心自己贪墨银两的事情会因此暴露,放着不管又于心不忍,万一让他死在自己房间更是百口难辨。
一时间,十二岁的少年深深地陷入自保与救人的道德争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