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行在经历半个时辰的思想挣扎后终于有了决定,对着半死不活的老人喃喃道:“老人家,你伤得太重,我无力医治,现在就送你回后花园。若是你能坚持到天亮,自会有人发现通报给老爷的。你仇家好像非常厉害,我家里还有卧病在床的母亲要照顾,实在不能牵涉进去。村长爷爷曾叮嘱我,来到城里要管好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叶孤行双手合十恭敬地朝老人拜了拜,虔诚地道:“您要是真活不下去,千万别怪我。小子会给您烧香烛冥钱的,到了下面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您收到钱后,有空记得保佑我母亲长命百岁,保佑我身体健康,保佑我们村子丰衣足食,顺便保佑我家隔壁的……”
躺在地上的灰袍老者在黑暗里突然睁开眼睛,呲牙咧嘴地冲叶孤行骂道:“你这小子好不要脸,见死不救还要我保佑你?你许了这么一大堆愿望,也不考虑一下我年纪这么大又能记得多少?”
叶孤行被吓了一跳,随即被对方的一番嘲讽挤兑得面红耳赤,半晌后才悻悻道:“记不得不要紧,我母亲说过,念一遍不行就念一百遍,这叫勤能补拙,不,这种情况下应该叫做虔诚祷告。”
白发老人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坐在床上的叶孤行,理所当然地鸠占鹊巢,同时鄙夷道:“好好的道理在你嘴里怎么就变成了催命符!你长辈没有教过你祷告许愿时要心诚吗?你这么贪心,神仙都要被你吓跑!”
叶孤行不服气:“给神仙佛祖许愿当然得真心诚意,但你不是呀!村长爷爷教过我的,城里的人都狡猾得很,买卖东西要谨记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就算我说错话,也是童言无忌,村长爷爷教过的……”
白发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恨恨地打断他:“打住!我还死不了,那些愿望等你给那个村长爷爷拜山的时候再慢慢祷告!你刚才说我有仇家,是怎么知道的?”
叶孤行先是一愣,沉思片刻后装出一个天真的笑容,道:“猜的!”
白发老人盯着叶孤行看了好一会儿,黑夜里也不知他能看见什么,最后一脸不屑地质问:“当老夫是八岁小孩?难道你的长辈没教你待人要坦诚吗?”
叶孤行低估了老头的智慧,心中暗骂活了一把岁月的老不死果然不好糊弄,最后只得老实交待出今夜的所见所为,但故意把昨夜的第一次相遇忽略。
白发老人听完事情经过后不由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小子在无意中救过自己一命,不过就算如此,也无法对这厚脸皮的小鬼生出好感。
他没有轻易相信这个狡诈的小鬼,问:“当时街巷漆黑如墨,你是如何知道被围困的人是我?”
“我的眼睛异于常人,能在黑夜里能看清事物,但受不得强光刺激,灯光反而会影响视力,所以我夜晚打更从不提灯。这件事在这一带街知巷闻,不瞒你说,我还是挺有名气的。”
叶孤行得意地挺了挺胸,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在黑暗里,白发老人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对他的自恋语气非常不爽,直叹世风日下,当下的小孩都不知道何为谦卑。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小事的时候,自己身中奇毒后强行运功,虽有解药保命,但若不及早治疗,必会落下病根。
老人确认小鬼并未有加害自己的心思后,重新自我介绍:“老夫叫于化龙,江湖绰号独角龙,小兄弟怎么称呼?”
“叶孤行!”叶孤行说完后感觉落了下风,补充道:“江湖绰号黑街游魂!”
于化龙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怎么不叫野鬼!你那是什么江湖绰号,谁给起的?”
经老头这么一提,叶孤行也觉得这绰号上不了台面,讪讪道:“都是大家乱喊的,当我没说过。”
随即他转移话题:“你怎么躺在徐家后花园?若不是我心血来潮去那里查看,你可能要被毒蛇咬死。”
于化龙早已知晓徐府里有异蛇,他游历四方见多识广,知道此蛇的毒在适当处理后能够以毒攻毒,加速清除体内的毒素,今夜是特意过来“借用”的。
之前于化龙翻过墙壁正要去捕蛇时伤势发作,力竭倒地的声音引起了叶孤行的注意。
他察觉到有人靠近,生怕发生争执而曝露行踪,就将计就计任由对方拖着自己离开蛇巢。
对于叶孤行的询问,于化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简单地解说了下被小人下毒和一路追杀,最后急需蛇毒治疗而夜闯徐府的经过。
听到对方竟然是冲异蛇而来,叶孤行先是一惊,随后小心戒备着退开几步,果断拒绝:“异蛇是徐老爷子的心肝宝贝,他人不得靠近。而我专职照料异蛇,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你得逞?”
于化龙连忙解释:“我只需要一些蛇毒,从蛇牙取毒不会伤害异蛇的,过几天就能恢复过来。”
叶孤行语气坚决地道:“那也不行,万一伤到异蛇,我怎么向徐老爷子交待!”
于化龙在江湖上闯荡了数十年,所谓人老成精,眼睫毛都是空的,心知这个小子是个不肯吃亏的主,没有足够好处想从他身上拔根毛都难,对付这种铁公鸡最好就是诱之以利,奈何自己身无分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番思索过后,于化龙故作神秘地道:“小子,你可知道那几个黑衣人大费周章千里追杀我,所图为何?”
不待对方回答,于化龙就雄纠纠气昂昂地继续道:“就是为了我身上的绝世武功!”
叶孤行对于书中描述能飞檐走壁的武功非常向往,强压内心的激动,故作镇定地道:“那又如何?”
黑暗中于化龙没能看到对方的表情,但那带着颤抖的声音无疑暴露了后者的心意,当下适逢乱世,谁不想学个一招半式好有自保之力?
于化龙深明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循循善诱:“我看你身子虚弱,应该学点武术。你平日夜里打更,万一碰到鼠窃狗偷之辈也有应对之法,你说是不是?”
叶孤行明显意动,但有所顾虑,道:“我体质不好,村长爷爷说过我们村的小一代都不适合练武。”
“你体质的确不佳,在武学上难有大成就,但强身健体才是习武的本意。我独角龙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号的,身怀多种上乘功法,在我指导下,母猪都会上树!”
于化龙自嘲身为一代大侠竟然沦落到要引诱小鬼拜师,只因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终于在一个八旬老油条的“谆谆教诲”下开悟,主动请求:“你可以教我武功吗?”
“老夫今夜与你两次邂逅,颇为有缘。你既有习武之心,我自是有教无类!”于化龙突然话锋一转,“可惜老夫现在身受重伤,急需蛇毒医治,唉……”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叶孤行岂能不知对方何意,恭敬地道:“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在叶孤行独自一人离村远行之前,老村长没少叮嘱他莫要轻信他人。
他出门后脑子里思来想去,多番计较后还是决定暂且相信这个老人,毕竟自己身无长物可骗,而习武的机会难得一遇,不容错过。
很快,叶孤行用瓷碗带着两滴蛇毒回到房间,递给于化龙,问:“你看够不够?”
于化龙点点头,让叶孤行点亮油灯后,从怀里掏出小药包,自个儿埋头捣弄起来。
叶孤行不喜欢光亮的地方,走出门外望着天空发呆,待得天快要亮时,才收回思绪,考虑到那老头一身脏兮兮的样子,就打了盆水回到房间。
地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带着血渍的布条,隐隐泛着紫黑之色。
于化龙依然坐在床上,肩膀上捆着纱布,面色更加苍白但多了些许血色,他看到叶孤行给自己打了一盆水,赞赏地点点头:“还算机灵。”
于化龙经过梳洗后一扫之前的颓败气息,年纪虽大但脸颊饱满,面色苍白但眼睛炯炯有神,此刻盘坐在床上一扫病态,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威压。
他肃然说道:“我于化龙一生收了八个徒弟,现在还剩下三个,可见能不能接受我的传承还得看你的造化,如果我随便收你为徒,可能会害了你,你可明白?”
叶孤行感觉不对劲:“不明白!”
于化龙耐心解释:“就是说,我还要考验你是否有资格成为我的徒弟,这需要长时间的考察,至于之前说过教你功夫自不会食言,我暂时收你为记名弟子,你可知何为记名弟子?”
“不知道!”
“记名弟子就是你得喊我师父,但你却不是我的衣钵传人,算不得我的真正弟子,也不能在外面宣称是我的弟子。”于化龙看到对方一脸呆滞,决定先说重点:“我们这一脉最是讲究规矩,要学功夫都必须先受戒,破戒要受惩处,听明白没有?”
叶孤行仍然呆滞,老实道:“不是很明白!”
于化龙无语,换了一种方式阐释:“就是说现在我只会教你入门功夫,往后能不能学习更深的功夫,得看你学的如何。但只要跟我学功夫,就得受戒律,你敢破戒,我就收拾你,明不明白?”
叶孤行恍然大悟:“早这么说不就行了,要守哪些戒律?”
“一戒欺凌弱小;二戒作奸犯科;三戒同门相残。犯戒者,轻则废去武功,重则性命不保!你可愿受戒?”
叶孤行想到现在的力气比八岁小孩都有所不如,平日只有被欺负的份,便欣然点头答应。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再考虑考虑?”
叶孤行坚决地道:“不用!我平日深居简出,没有机会犯戒!”
“好!还不过来叩头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