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万里千载光,日月同鸣穿酒肠;
天雨化作甘霖火,木结金土催新杨。
空洞修来对空相,东游西归非故乡,
五行生息出混沌,洗髓长生筑心墙。
……
回想着刚刚缠绕身间的五彩华光,还有那饮酒之后的醉意朦胧间出现的这首诗,酉寻便越觉得兴奋,不时想要掏出那本已经没有任何字迹的“无字仙书”翻看一下。
纵然全页空白,每次也颇觉开卷有益,而后不禁掩卷琢磨诗句中的含义。
不知是久读诗书和百家著作的缘故,还是自己长期在钟嵘惩罚下誊抄书籍的结果,苏酉寻对这些个晦涩难懂的诗词的记忆和理解总是远超常人,仅是灵光一闪间,便是如同深刻脑海中一般无法忘却,且各种各样的奇怪想法也会脱颖而出。
仅是开头那句“神游万里”,便让少年想到了《庄子·逍遥游》中所述“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二者之间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后那句“日月酒”之说,倒好似《楚辞·招魂》之言“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糟冻饮,酎清凉些。”之情感,似有那老和尚在感慨自己,时常伴着自己酿造的酒,日月之下酌饮,日而灼热,月而清凉,虽是混浊,却也如家乡珍酿一般值得仔细回味。
这一贯的流畅品读感,待少年读到这最后两句时,却反复斟酌了许久,想到《易经》所讲,“一阴一阳之谓道”之关于五行阴阳相互之间变化的数理,这其中生生不息,自由一套理论,好似并无诗句中所提及的五行生出混沌之乱。
不过疑惑归疑惑,这饱读诗书的少年倒还真从思索之间想到了解释的方法。
混沌学说的始祖《老子》中之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万物负阴而抱阳……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
这个天地本原就是混沌的,五行阴阳本就是一个混沌体,这个就是道。那么,在这个大道之下,纵然是阴阳五行生生不息,也不过是在混沌之下而生的小秩序,它若脱离了“混沌之道”这个大秩序,则必然无法立足。
照这样的想法加以套用,倒是可以将“混沌之道”作为理解老和尚这句诗中的钥匙。
“洗髓……长生……筑心墙”
少年念到此处,心中一乐:“依老和尚这仙来仙去的能力,定然是洗脱了凡人之躯,洗涤了仙骨髓脉。长生对他而言怕是如探囊取物一般了,也无怪乎他有这等口气,将这世人梦寐以求的登仙之愿视作心中的一堵墙……”
虽不知这老和尚心中的“墙”是何解,但想来,这做神仙也并非如世人想象中的那样,天天逍遥舒坦。一个凡人若是真得长生之后,其看待世间万物,审视自身的态度也都会随之而改变吧,彼时的念想怕也不是此时之愿了?
正自感慨之时,忽觉那迎头的骄阳生出了阵阵热浪,灼的少年额头渗出不少汗珠。
“这才刚过谷雨,尚未到夏至,则会如此炎热……”
话到一半,这份灼热竟突然退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凉。
“奇怪了,怎么一会若酷暑,一会若爽秋呢?倒真是若书中所言,这春季气象,如若孩童千百面!”
自觉想到了合理解释的欣欣少年,却全然没有察觉自身躯体内的异样。
倘若此时有人经过,定会瞧见这少年躯干之内,有一白一红两个光团缠斗,白之若玉生纯脂,红之若火生黎明,交融一起,宛若深不见底的黑洞深潭被日月之光照射,忽闪忽明之间现出阵阵斑斓彩晕。
正待这浑然不知的少年想要提笔将自己所思所悟写于那本“无字仙书”之中时,却忽闻“咄咄”的急促扣门声,那团斑斓之光徒然消失,不见踪迹。
少年看了看窗外红光,估摸了一下时辰,竟似到了日沉之时。
想来,应当是书斋收摊了,郭潇龙和杨仲南二人前来唤自己帮忙。于是连忙将书本揣在怀中,随意整理了一下衣衫,长袖一振,便跑着唤道:“来了来了!”
等苏酉寻将自家那老旧木门一打开,却并未见到想象中的魁梧壮汉和俊俏少年,而是前几日在崇安阁遇到的葛家千金!
这一身紫色长裙的小丫头现在正一脸笑嘻嘻的看着他。
“呼,我说谁呢~原来是兰儿啊。怎么大老远自己跑来我家呢?”
少年有些不知道这小丫头来找自己干啥。看着依旧笑嘻嘻的少女,鼻息间忽然闻到一丝似曾相识的饭香,好似自那丫头背着双手的身后飘来,心中油然而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莫不是那大果儿被她煮成药膳了?!
“苏哥哥,瞧~”一精致竹篮带着越发浓郁的香气抵在了少年胸前,天真少女洋洋自得道:“午后我去广场那的集会上找你。结果是死活找不到,问了郭大哥和杨大哥他们也不知晓,就说你早早便开溜了,还好我机灵,想到你家试试运气,结果还真让我给逮到了!否则就熬了一上午的粥可就白费了,嘻嘻~”
“呃,辛苦兰儿了~”随意敷衍的称赞了一番,少年连忙接过那竹篮,便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待看到碗中只是一些葛根伴着山菊花熬制的米粥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一放松不打紧,腹中倒是不争气的“咕噜”作响,看着一旁少女合不拢嘴的模样,苏酉寻倒也不再矜持,沉醉于解谜那“无字仙书”,实则早已饥肠辘辘的少年一边低声咕哝着:“好吃”,一边对少女的手艺连番夸赞。
那丫头也不着急,就静静坐在少年旁边,看着对方吃。待一碗底见白,她利索的将餐具重新收拾到了竹篮中。
看着对方一番行动,倒让少年有些脸红。
这么多年来,自己每次在迎山居内蹭饭饮酒,都有这无邪少女熬制的解酒养胃的汤粥给予缓解。虽说自己也时常帮她采药,可对方终究是个比自己小了四岁的丫头,被对方唤一声“哥哥”,却也未能做什么好的榜样。
想到这些,少年内心暗自发誓,今后可不能让她受任何委屈,刚刚这小丫头哪怕真是把那大银杏果给煮了,便也无妨!
“苏哥哥!”看着眼前发呆之情愈加深沉的苏酉寻,少女连忙伸手于对方眼前晃了几晃,道:“前几日你给我的那颗大果儿,我把它放到爹爹密室内的熔炼炉鼎中了!你猜怎么着?”
“熔炼炉鼎?”苏酉寻回过神来,一脸愕然,刚刚心中那暗暗起誓的火焰,似乎被对方这一言语给浇灭了大半,想到那果子接下来的悲惨命运,遂不忍道:“结果……怎么样?”
“一点没变!”少女似是就等对方说出这句问询之语,急不可耐的脱口而出:“唯独变化的是那裂痕,好像更加深厚了,而且我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那炉中的果子的裂痕已经生至六道了!”
“快!带我去瞧瞧!”少年迅猛起身,拉着满脸迷糊的少女夺门而出,只留下那老旧门头上忘记拔掉的清明垂柳还在肆意摇晃。
……
深春之夜的陉山之西,有座已经凋落许久的石洞,显得格外的寂寞凄清。
而与外在形成反差的则是洞内时而传出的轰鸣声,石洞深处,一个巨大的青铜炼炉放置其中,四周皆由坚硬的红石料块拼接围裹,青铜熔炉下方,无数的炭火发着灼热的滚动光芒,将整个烧灼的红色炉面映的更加迷离。
炉鼎旁一高一矮的少男少女,正趴在地上,瞅着那熔炉的出口,似乎在等什么东西流出。
“兰儿,这熔炉是你爹爹平时炼化矿石用的,可不是普通丹炉能比……”苏酉寻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悻悻起身,看着一旁嘟嘴委屈的少女道:“你想那山中金石多坚固,扔到炉内也不过成金液而出,那银杏果……怕不是已经烧没了。”
“呜呜……我上午明明看到果子还在里面的……”少女清澈的大眼中似乎藏不住那即将脱落的泪光,低声嘟囔着:“是……是不是真的烧没了?”
“这……”少年挠了挠头,安抚道:“想那果子也不似凡物,或许也没这么不经烧,再等等吧。”
“嗯……”火光中紫衣凸显金色的少女,似是明白对方那不过是宽慰之语,看着那烧的炙红的熔炉,轻轻点点头。
看着眼前扎着黑辫的少女那精致的面颊,正在不断渗出的汗珠,少年轻摆长衫,以袖衿作扇,帮少女降温。
“苏哥哥,没关系,我不热。”本是心情低落的少女,此刻感受着这阵阵凉风,竟没来由的心情舒畅了起来,以手指腮,道:“你看,脸颊都不烫呢!”
“要真是脸颊都生烫,咱俩怕是已经被烤成咸鱼干了。”苏酉寻虽是听这样说,却也没有停下手中挥动的力度,却也全然没有察觉,自己这般频率的动作,置身于这大火洞中,竟是丝毫没有了刚进洞内的热意。
此时,那熔炉底部的火光,却在悄然间不停摆动,不知是这扇袖之风过于勇猛或是山间突生了进洞的横风,竟将那焰火不断催旺,似有愈燃愈烈之势,整个青铜熔炉由肚及身,如同初升朝阳没过云海,渐镀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