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那渐起的风势起了作用,炉鼎之下的焰火皆是肆意喷涌摆动,将洞中耀的忽明忽暗。正当两人自觉奇怪之时,忽然洞外“轰隆”大响,突兀的狂风从那狭窄的破旧洞口侵袭而入,阵阵天雷闪现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倾倒出了积攒了数日的雨珠,洞中忽而凉爽了许多。
原来是暴雨袭来。
听着洞外那阵势越来越大的“啪啦啪啦”声响,少年心中默然念道。
“苏哥哥,你说我们这次在熔炉洞里,倘若被雷雨而困,一夜未归,爹爹会不会担心?”紫衣少女忽然眨着那闪烁的眼睛认真问道。
苏酉寻抬头看着对方,笑了笑,答非所问道:“兰儿长大了。”
少女歪了歪俏嫩的脖颈,似在思考对方的话语。闪烁的眼睛中本是清澈无暇,不过一瞬,忽而转成了一丝迷离,带着思绪回到了五年前。
……
那时自己也才是个不过七岁的黄毛丫头,也不知是在这药铺内长大的缘故,还是天生继得了葛家世代行医的传承,反正自打之后,她自己便是对那各种各样的药草兴趣极大,甚至周岁抓周之物都是一朵芍药花!
虽然自己依稀记得,可能是当时只觉得那花朵好看,潜意识里便去抓了。
可她的父亲并不这么认为,自打那朵可以入药的花儿被自己拿在手中,自己得了父亲天赋传承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了。父亲那胖乎乎的矮小身躯,逢人便讲女儿天赋如何如何好,被他人夸奖一番后,也是乐的喜笑颜开。
虽然母亲在生了自己之后不到两年就因病辞世,虽然自己的脑海中关于“母亲”这个词语无半点印象,可是,如果自己当真能成为一个好大夫,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大药师,那么或许可以把母亲救回来,或许可以抹去父亲眼中时常没落的神色。
这个想法,于自己而言是梦想,于父亲而言可能是期望。所以,当其他邻家女孩都在摘花玩乐的时候,自己便时常跑到陉山中搬石头、抛土坑,捕获各种可以入药炼丹的砂石草植。当别人都在逛庙会或登山采青之时,自己或许正在闺中钻研医药典籍。
后来山中传闻有了兽王出没,父亲担心自己的安危,一连数日禁足。
那时,正是山中石蒜花开的时节,自己一心想着要去那陉山深处的溪沟旁采摘一朵。父亲十分不解,虽然自己说出了王显《药方》中关于那石蒜花或是还魂丹药炼制的一味重要引子,可父亲依旧不同意外出。
想想那时自己倒也是挺倔强的,竟偷偷跑了出去,找了一天也没有寻到,心高气傲的自己,夜晚更是独自一人跑到了父亲时常炼制砂石丹药的窑洞中怄气。
那日,也如今日这般,暴雨突袭。
纵然自认胆识过人,自认熟悉山路,可当独自一人置身于这深山雨夜且伴着狂雷闪烁的窑洞之中时,那与父亲抗争的气火自然也会被这风雨浇灭,心中却也只剩下了怯怕和无助。
熄灭的炉鼎更是将这漆黑的洞穴涂抹的更加幽静。本是这嘤嘤暗泣声,似是憋屈于心间而不得,瞬间倾泻而出。
放肆哭喊中,忽然一袭光将黑夜撕开了一个口子。
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身披蓑衣的身影,虽不高大,但却稳健。他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拿起洞中原本储藏的柴碳,升起了火。
那一刻,自己的心,如同这明亮的洞室一般,逐渐褪去了凄冷和黑暗。
火光飘动之下,脱去蓑衣,忙碌着起火烧烤的身影,竟是一个神貌清爽的少年。
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纵然夹杂着些许焦味,但也抵不住饥肠辘辘的内心渴望,自己的哭泣声,逐渐淡了下来。
“小丫头,给你一个。”
伴随着如温水润身的腔调,一支烤的外皮黑焦且并不怎么诱人的鸡腿递在了自己面前。
“哈,虽然烤焦了,但是把外皮去掉,里面却还是很香嫩的。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哭嘛。”
当时的自己似乎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就这样沦陷在了那当时觉得是人间珍馐美味的焦黑鸡腿当中。
那一雨夜,过得竟是别样的快。
对方讲了一个又一个有趣的故事,神仙鬼怪,民间奇谈,都是自己未曾听到过的,十分稀奇。而自己,却没什么可讲的,着急之下,就把和父亲赌气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对方。
“我时常来陉山,熟悉路途。以后你若是想要去山中采药,可以到妙趣斋找我。我叫苏酉寻。”
对方并没有如自己想象中那般评判父亲的是非对错,也没有说教自己,而是给出了别样的解决方式,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把父女间矛盾的锋芒给抹掉了。
雨停之后,回到家中,想象中要责骂自己的父亲,却是笑中带泣。
也不知道那少年和父亲俩人之间说了什么,反正,自那之后,自己便很少受到父亲责骂,就连去山中采药也不再多加管束,当然,前提是要有这少年作陪。
……
思绪万千,若清水般在那双明眸中流转,忽而,一只温和的大手抚贴在了少女的额头。
“怪了,也不像有风寒之症啊。怎么像傻了一样。”苏酉寻的反复嘀咕声将沉思于朦胧回忆中的少女拉了回来。
“兰儿是傻了。”回过神的少女点点头,俏皮的看着对方笑道:“不过,也没有那位能把鸡腿烧焦的人傻!”
“呃……记忆力倒是蛮好的嘛,这都还记得……”少年尴尬的挠了挠头道。
“能记一辈子呢!”紫衣少女傲娇回道。
“罢了,谁让我没有厨艺天赋呢。”苏酉寻似是爽快说道:“你爱记多久都行,反正我也不怕人嘲笑。”
“嘻~”少女掩嘴一笑,学着少年往日里讲大道理的模样,笑嘻嘻道:“苏哥哥不是常说,一个人越是在乎某件事,便越会提及此事,哪怕他说话的时候表现得满不在乎,其实心底则是异常看重。那么,苏哥哥说的这个人,怕就是你自己吧?”
“这……”似是被这古灵精怪的少女说中,苏酉寻不愿在这丫头面前丢了面子,稍一停顿,连忙转移话题,道:“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呢?难不成今晚真要困在这里?嗯,这也没办法立即通知葛伯伯。”
“爹爹应该不会担心的。”毕竟是阅历尚浅,少女毫不知觉的被少年绕到了此番话题上,竟一板正经的回答道:“我出门的时候已经和药铺的几位伯伯说过了,要去找苏哥哥。”
“嗯嗯,也是。”少年连忙趁热打铁道:“此时似乎应该是亥时了,想来这消息也传了过去。既然没这方面的顾虑了,那道是可以安心不少。”
少女葛幽兰轻轻点头回应,末了,又瞟了一眼随风鼓舞的焰火,和那烧的红中透金的青铜炉鼎,苏酉寻亦随着少女的目光所动看了过去,那熔炼出口处依旧毫无动静。
“兰儿,关于这个熔炼室为何选址在此,你爹爹可有提及过吗?”
少年自五年前初次遇到这葛家丫头时,便对这洞穴起了好奇之心,虽是知晓这是葛家掌柜用来熔炼特殊砂石的,但却也想不明白,为何要在这偏远山洞之中设置一石室,莫非是这洞中能聚集一些热力,提高炼制效能?如今再次置身此地,思绪而起,便问了起来。
“唔……”葛家丫头揉了揉脸颊,轻皱淡眉思索了一下,道:“好像说是一个什么院的人,专门跑来跟爹爹说的……”
“行云院?!”少年心中不由一震,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言语。
这行云院可是如那云端雨雾一般,虽然名声响彻江湖,但却不似一般逞狠斗凶的武林门派,而是教化一方的仙家道门,几乎不涉足俗世,终年未曾见过真容。对于他这种自小便慕仙求道的少年而言,此刻竟在这小丫头口中捕捉到了仙家踪迹,那激动之情可想而知。
“好像是这么个称呼。”少女鼓着嘴,似是不太满意对方打断自己,不过却又歪头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似乎应该是挺重要的,便谨慎道:“那时候人家还很小呢,也不一定记得清晰。”
“没关系,记得多少都行。”少年眼中泛着渴望的光芒,追问着。
“……反正当时就在院子里玩耍,见他们一行三个人在父亲的带领下进了茶室。”少女努力回忆道:“嗯……带头那个年纪比较大,我记得他头发都白了,但是精神却很好,走路都不喘息呢。另外两个都比较年轻,一男一女,好像不怎么喜欢和人说话。总之,他们在茶室待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才离开,期间有一句话我记得特别奇怪,好像说什么‘非火灵之力不可行’?反正我也不太确定了。”
“火灵……”听着少女这些话语,苏酉寻双手抱胸,来回踱步。少女也乖巧的立在一旁,不再言语,似是怕打扰了对方。
葛幽兰此刻无聊至极,除了炉火的燃烧声,便是洞外的风雨声,时而还来一响惊雷,自那苏家哥哥独自思索到现在,来回踱步中,都已经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了,他竟不嫌累!
少女早已按捺不住,趁着对方没有发现,竟已是溜到了熔炼炉鼎旁,鼓足了气力,向那炭火吹去,似是希望能为这火力加把劲儿,等着炭火彻底烧净了,也就可以开炉看看那大果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而此刻这天真丫头,却全然未觉,在那青铜炉鼎之上,竟有数道如金丝细线般的裂纹,正随着熊熊焰火的烧炼,痕迹逐渐加深、扩裂。
那裹挟着炉鼎的巨大红石墙面,这时竟是如同染了玉色,透彻见底,通红见亮,连成一片,好似透红幕布。而那幕布之后,一双巨大的黑影逐渐加深,像极了宣纸之中渗透的墨痕,淡然而出。
腹中本是平静的气息,没来由的动荡了起来,一股焦灼中夹杂着寒冷的感觉遍布少年全身,打断了沉浸中的思绪。少年似是心有所感,抬头一看,却见那蹲在炉鼎焰火前玩耍的葛家丫头身前,竟是一双黑洞洞的瞪圆眼珠,直勾勾的印那在红石墙面之内!
“兰儿!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