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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失衡的记忆

一直以来,这件事情成了我心中一个无法破解的谜底,有意无意间它总是倏然跳人我的脑海,或者在清晨刚刚醒来,或者在夜间酣然的梦境中,或者在繁忙工作之余的闲暇。无论是在我从警的日子,还是在我现在,已经离开警察队伍四年之后,这个谜始终不渝跟随着我、困扰着我,像我身后一个顽强的影子,成为我想象和思维的组成部分,以至于会让我有些情不自禁的神经质。我发现我患上了强迫症。每当我克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它马上就会占据我脑海中所有的空间,挥之不去,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那样清晰可见,宛若昨天。我再次怀疑起自己当初是否选错了职业?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去当一名女刑警好像有点暴殄天物。当然这种话是绝对不敢对我那也当了一辈子警察的老爸去说的。他一直为我们是一个警察世家引以为豪。在我有一次因为法医物证检验破案有功被莫名其妙选为刑警大队党代表以后,我看到端坐在主席台上已经离休的父亲欣喜无比。而我一直惧怕我的老爸,尽管他格外娇宠我,我还是如此。有些事情的发生好像和事物本身并无什么关联。如果我不是当了女警察,经历了那么多一个通常的女子永远无法经历的事情,我还会像现在这样为这样一个谜底而苦恼吗?人类大部分的烦恼都是自找的。但我也得承认,这些独特的经历其实也是一种最极致的美丽。

但是现在,我确实走入了误区。

柏到底是不是故意杀了妲呢?

我不知道。法官也不知道。但是最终他是被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了死刑的。一切的一切只能靠推测,但是证据方面是铁证如山。作为一个物证鉴定工程师,我当然知道有了这样的证据,走到天边柏也会是死路一条。当我在法庭宣读鉴定书的时候,实际上我们已经把他推上了刑场。人情和法理总是矛盾的。所谓的推测只是感觉上的事情,人总不能只为感觉而活着,但是感觉对于人心而言却是多么的重要。八年了,柏的身躯早已化成白骨随风而去,他当然不会知道2004年的初秋,在京城某一条街某一幢楼上有一个女子还在缅怀很多年前小城中的那起案件,这起案件和这个女子一点直接的关系都没有,而他自己则始终是这个故事中永远的男主角。

柏到底是不是故意杀了妲?

其实我内心是渴望另外一种结果的。这和我当初参与这起案件时的心情一模一样。我奇怪于自己如此固执。一名好的警察不能带着任何感情色彩看待一起案件,这是起码的职业准则。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我做不到。我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女人,然后才是一名警察。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并不能算是一名好警察。唯美的天性决定了我的取向。这和我日后义无反顾地离开警察队伍有着直接关系。参与了柏和妲的这起案件后,我曾感动得痛哭流涕。那段时间里,我的情绪始终陷落在这个看似简单的普通案子里,我一边违心地细致检验各种现场提取的物证,一边渴望奇迹的发生。甚至于我还在一个下午偷偷跑到已经封闭了半个月的血迹依然的现场,在那里想象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演绎着每一个细节,自己感动着自己。这严重违反了警务纪律,我却不管。我把这个故事告诉每一个身边的朋友,故事里夹杂着很多臆想的成分。以往阅读的那些古典名著中才子佳人的故事深刻影响着我,总觉得殉情而死也许是情人间最好的,让爱情保鲜的极致状态,那种凄美的绝唱如诗如画。然而结果却和我的愿望恰恰相反。

我治疗不了自己。白天我整天整天地昏昏沉沉,夜里我则是噩梦连天,在虚拟的情节中游来荡去。对于向来恋床讲究睡眠品质的我来说,这是一个极其不正常的现象。我甚至瞒着家人打车去六院看了本市最有名的心理咨询医师,在那样一个特殊的空间里,我发现过往行走的人们都有些神叨叨的,魂不守舍乃至莫名其妙。有个男人就一直在无意识地往左边踢腿,一个女人则一直把手指举在眼前,让自己成为斗鸡眼且乐此不疲,这让心理素质不错的我有些惊恐,仿佛自己也真的成了病人。这些人是不是正因为到了这里才变成这样的呢?我不得而知但却这么想了。医生在听完我的叙述后盯了我半天才说:

你必须自己去克服,这个现象没有什么药可治。

这纯属废话。

有药可治我还来找你干吗?

你最近经常做梦吧?和性有关?

声音空洞洞的仿佛来自天边。医生地中海的发型和精巧的金丝边眼镜在我眼前晃动,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睛中也有一种空泛,好像他的灵魂分明在很远的地方,而在行医的他仅仅只是一个肉身。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是我职业的习惯,总是喜欢观察人、揣摸人,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我突然想要逃避,我起身快步走出诊室,连医疗本都没来得及拿上,反正我也用不上它了。“地中海”的眼光一直在我背上,像一道火灼着我,然而他并没有叫我。当天夜里我发起了高烧。

几天以后,我才意识到正是“地中海”那句话强烈刺激了我,他的确无愧于本市最好心理医生的称号。我不会再去见他,是因为害怕,一直以来总是我和我的同事们去洞察别人的心灵,我们甚至能把别人的思维、想象和行为分毫不差地归纳出来,我们成了别人心中的虫子。有一个女杀人犯就曾在讯问笔录上签完字后指着我的鼻子说:

婉,你是一个最可怕的女人,这么漂亮却是个魔鬼。

真是个聪明女子,一瞥之下她就看清了笔录上我的名字。的确,因为我,她被送进了刑场,一条永远的不归路。我其实是不希望她死的,但我却救不了她,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因爱生仇,这个年仅22岁的女孩子杀害并肢解了同居三年男朋友的新欢——一个同样年仅22岁的女孩子。。两个女孩子都死了,我不知道她们在地下会不会成为朋友?一个女孩子杀了另一个女孩子,而自己也被执行枪决,这样的结果能让她们相互谅解了吧。那个男人还一直生活在我们城市的某一个角落,在我看来,那是个再也平凡不过的男人,却有两个出色的女孩子先后为他而死,很多事情没有理由。后来听人说年轻的他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我们这样侦破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大案件,于是我们成了好人心中的英雄,也成了一些人心中的魔鬼。而这次我遇到了我心中的魔鬼,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这样的男人会像一个高超无比的巫师,洞察你全部的灵魂然后步步为营侵占你全部的国土。我不能想象被剥光衣服公开示众的场面,尽管我是个极其前卫时尚的女子。而这个“地中海”比剥光我衣服的人们更可怕,因为他会剥去我灵魂的衣服,让我无处遁形。也许他会是这一生最了解我的男人呢?我有了这样奇怪的想法,又爱又怕。

这样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久远之前的一起案子。一个女人被杀死亡(也许是被解救于水火中),她身上有五个刀口,心脏三刀,肝脏两刀,刀刀都足以致命以至于刀柄都扭断了,法医费了好大劲才把刀体从高度腐败的尸体中拔了出来。一个男人被枪决死亡。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个死去的男人成为我们局女警们暗自崇拜的对象。帅气、倜傥风流却不下流,娟的事情只能算一个意外。哪个人会没有一点不为人知的经历呢?要命的是他会在爱上后为一个女人去殉情,于是他和这个时代男人们的不同之处就轻而易举地显示出来。这是一个充满欲望的年代,情和欲往往分得清清楚楚,让人充满了感伤。每个女人都宁愿相信这是一个殉情的结果。尽管这也许只是一厢情愿。这样的男人对女人来说是致命伤。女人无论什么年龄什么长相什么学历其实都是一模一样的,需要人关怀。上帝用一根肋骨造就了女人,而女人往往逃脱不了自己毁灭自己的结局。对女人好的男人不少,肯为女人牺牲一切的男人却几乎没有,毕竟很多时候女人只是属于男人的美丽饰物,观赏的价值更多于实用价值。而很多女人则连饰物的待遇都享受不上,那就更悲哀了。我们不能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雄性的社会。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每当我沐着夕阳望向城市背景那座有名的山谷中一片杂草丛生的野地时,眼光里不禁有了些许温暖的潮意。而在那以前,那块土地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冷冰冰、阴森森的刑场。

柏到底是不是故意杀了妲?

在我年数不算太短的警察生涯中,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案子。见惯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事物的我有些动心。我还清楚地记得案件发生在夜半时分。那天是我的生日,从不善饮的我在一群狐朋狗友的煽乎下趁性喝了一杯法国干邑红葡萄酒,于是晕晕乎乎,把头钻进了一个男人的怀中,那是偶尔来之我朋友的朋友,还温柔地用脸颊去蹭他的脸和颈,极尽挑逗,瞬间我就感觉到他的呼吸沉重了起来,于是我更加放肆,甚至用手从他的胸口一直下去去抚他的大腿根。喝酒撒野——这是我的一惯作风,所以我几乎从来不敢喝酒。这个场景严重刺激了坐在我另一侧的男朋友,他是我第三个男人,一个程序设计师,在那一段时间爱我爱得发狂。

你不能再喝了!

我得意地眯着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半搂半抱着我离开了餐厅。一进家门他就把我放在沙发上骑了上来,我有些反抗,其实我也强烈地想要他,他总说我是头小母豹子,能活剥生吃了他,我们不分时间、地点疯狂做爱。

我不要。

我正逢身体不方便,而每次都会惯常的肚子疼。我这样说着,却紧紧地搂住他。疯起来我是能要人命的,这也是男人们对我念念不忘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今天我正来事,所以有一点点顾忌。他不由分说扒光我一下子就插人了我。

你对我像对妓女。

你就是个妓女。我有点得意,当一个优雅的婊子并不是什么坏事。

去——拿点纸来。他不管不顾,继续疯狂地抽动。今天他的力气显然比平时要大得多,我知道是我刚才的行为让他这样。男人总是这样。渐渐地我有了快意,呻吟着扭动着,不知什么时候我骑在了他的上面。一个疯狂的夜晚,我们无数次做爱、撞击,不知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整个沙发上血迹斑斑,是我们纵情的战果。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我一下光着身子跳了起来。果然发案了,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夜半的电话。愣了三秒钟,我在五分钟内冲出了家门。

柏就是在那一个夜晚把刀刺进了妲的胸膛,但是至今我都不愿意承认这个过程叫做杀人。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是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从妲那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上读懂了她的内心语言。对妲而言,这假若是一种涅槃式的重生,柏何尝不是一个功臣?一个人可以去选择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当然也可以选择是否留住自己的生命。人本应该是自己的主宰。刑法上清清楚楚写着:所谓故意杀人罪就是指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那是一个月高风清的夜晚,很有些空灵的味道。我窗外的城市中没有风没有雨,只有无尽的空灵。

那个夜晚后我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设计师,没有任何理由。我知道他不是可以为我殉情的男人。人有时候真是很奇怪也很贪婪,我自己本也不是传统观念的守卫者,但是却渴望别人对我忠贞如一。就像一个妓女要求自己的丈夫是忠诚老实的男人。爱情理想主义的光环在那一刻笼罩了我。

现场在K城西部一片低矮的平房里。这是城市的边缘也是外来人聚集的世界。嘈杂喧闹,落后肮脏,这里的孩子会为了一个苹果去跟人打架。

很久以后,我心中还不免有些悲凉。同样的女人,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在城市时尚女人们开着宝马洗着SPA听着刀郎品着卡布其诺,她们的男友或者情人动辄在一个晚上为她们花费上万元时,还有那么多不满足,还想要得更多。她们怎么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冬凉夏燥、不足十五个平米的房子里,一个和她们一样有着青春美貌无限风情的女孩子仅仅为情而死,这个男人其实什么都没有。如果用物质来衡量,女人的价值实在大不一样,所以现在很多女人都学乖了,她们总是懂得在第一时间索取最直接的需要,把睡觉变得有了经济价值。她们好像不再相信男人这种善变的动物。我的一位女友总是念叨,钱和房子比男人可靠得多。不要说情人、女朋友,就算是婚姻不也是把自己没有期限地出让给一个固定的对象而已。

一进现场,扑面而来温暖的肉体特有的腐臭味差点打了我一跟头。法国干邑也在第一时间里翻江倒海。我向身边的副支队长倒去,他快速支住了我。他一直是个对我小有企图的男人,这个契机让他有些意外。他是个破案天才,而我的准则是绝对不吃窝边草,所以在公安局内部我从来不给自己惹麻烦。男人多得很,也不差一个两个的,再说你要是抱着玩的态度,其实谁都是一模一样的。

触目惊心地,我一眼看到了已经成为巨人而高度腐败的女人尸体。她全裸着,两只眼睛半睁着很大很突,身上仿佛有千条万条纵横交错的沟壑,每一条都往外渗透着稠密的汁液。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妲。整个屋子里臭气熏天。女人体身边,是半坐着的男人,尽管还活着也像具尸体。他也全裸着,胡子拉碴,精神恍惚。他的手抚在女人的阴户,而他的嘴里骇然含着女人的一只发黑了的乳头。

我冲出了现场,肚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部在同一时间喷洒出来。我的酒醒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看过一部叫《封神榜》的电视连续剧,那里面的女主角妖艳无比却又歹毒无比,为了争宠她迷惑君主,干预社稷,她把情敌推进蛇宫,把忠臣杀死用其头骨做成碗,一切的一切匪夷所思。后来事实证明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终于在某一天露出了隐匿已久的狐狸尾巴。君主悔之已晚,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她的名字也叫妲。那部在当时画面美妙绝伦的电视剧给幼小的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从此“妲”这个字在我心中成了美艳和歹毒的代名词。多年以后我遇到了名字也叫妲而死于非命的女子,而在这一年的夏天,我听朋友说他一个女熟人竟然说我长得像扮演《封神榜》中妲妃的演员傅艺伟。我可真够荣幸的。

柏和妲在某一天的傍晚把自己锁进了这间狭小的屋子,他们决定去死,决定去为爱殉情。人世间最珍贵的生命在他们眼中再也不值一文。这一天他们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吃了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这一晚上他们颠鸾倒凤,无数次做爱,以至于到最后无论妲用什么样的方法都无法让柏再次勃起。于是柏用口交伺候了妲。其实他们原本有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法子却没有去做出更多的努力。妲的父母亲不同意两人相处,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理由——柏跟娟好过。也许他们还有别的什么说不出口的理由。可这是什么理由呢?当事人其实谁都没有在意这事,娟既不在意柏成为自己未来的姐夫,妲也不在意柏和娟曾经睡过一天两天,姐妹两人同时以极其时尚的观念跨越了道德栅栏。其实,假如柏和妲告诉老人他们已经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坚决要结婚,老人是不会让他们去死的,尽管这个年代男女间生米做成熟饭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了。即使是饭熟了米还是生的也不奇怪,所以我想他们的殉情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是为了想要殉情而已。如果肉体不死,死的就会是爱情了。在我国云南省的丽江,就早有这样的风俗习惯,相爱的青年男女在没有任何外来阻力的情况下会毫无理由地选择殉情。1923年6月,美籍奥地利探险家、学者约瑟夫·洛克在云南雪嵩村曾亲眼目睹过4对纳西族青年男女的殉情场面。他说:那个场面,太震撼人了。我为此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那天是纳西族一年一度的火把节,突然有4对青年男女失踪了。当人们在云杉坪找到他们时,8人已吊死在一棵殉情树上。殉情者生怕死后被人分开,用红丝线把两个人的衣服紧紧缝在一起,用绳子把两人的手紧紧拴在一起。8名殉情者的平均年龄还不到20岁。据了解,家人和村民对他们的相爱并无任何压力。这是纳西人特有的对虚拟精神王国的一个需要,这也许就是他们相爱的特殊方式。这种情形下爱情也的确可以永恒,成为凝固的风景。说句实话,我很是有些羡慕这种仿佛时光可以倒流的凄美情感方式。

柏的死亡却有了些与众不同的味道,尽管也是被枪决。关于他的死在这个不大的城市成了一种传说,更成了传说中的故事,很有些鬼魅的味道。很多时候人们的世界都是自己营造出来的。也许是这里的人们太寂寞了,在远离大都市的西部这个奇异的小城市中,天格外蓝,风格外野,任何一点事情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装饰人们的日常生活。无形中给这样一个司空见惯的罪犯之死人为地染上了很多神秘的色彩。实际上柏的死亡过程自始至终我都是个见证人。我在离他不到两米的距离处亲眼目睹了他被行刑的整个过程,这在我若干年的刑警生涯中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武警一共开了六枪,想不到这样一个文弱的男人生命力竟是这样地顽强,刑场上的很多人都看呆了。每个武警的枪里通常只有一发子弹,所以柏身后的那个武警手发着抖不断地往枪膛里装子弹,他脸色煞白像一个石膏人。我看出柏一直在努力向死亡靠近,也许只有我看出了他此时的企图。他不停地扭着身子,大口喘气,甚至他用手指画着已经染满鲜血的胸膛,督促武警再接着打。那一瞬间他像一个无畏的英雄。他要走他要尽可能快地死去,有一只手在拉扯着他,那是他无奈也必然的选择。最后一枪之后,柏的瞳孔终于扩大了,在场很多人都长长嘘了口气。很多天以后,柏在刑场上大义凛然的身影曾多次出现在我的梦中。假如换一个时代,他就会是英雄。

我是四年前离开警察队伍的。也许这样一个特殊职业让我体验了很多扭曲的丑陋,时间越长我越不能承受。我采用了不太光明的办法,长期泡病号。不这样我也走不了。局长和刑警队长对我毫无办法。因为从警时长期极其不规律的生活和过度紧张,我也的确有病。2002年2月春节刚刚过完后的一个日子,我正在实验室摆弄一起强奸三陪小姐案件提取的物证——两条极度性感、强烈透露出职业特征的蕾丝短裤,那种隔夜精斑和阴道分泌物混合后所散发出来的浓郁酸性气味一丝不苟地钻进我的鼻孔,让久经沙场的我一阵晕眩。做法医物证检验是不允许戴口罩的,有时候气味会指引你去深入了解案情,重现犯罪过程。我当时感觉心脏一阵狂跳,仿佛要蹦出胸口,无法站立也无法坐住。同事们用警车把我送进医院,给我做了一系列检查,一做心电图就抓住了一连串早搏,第二天24小时动态心电图结果则让资深的老医师有些惊骇,我竟然有7731个早搏,而且有二连律三连律,显然我的心脏有病了。医生看着我年轻丰润的面孔说:

马上住院,就是现在,东西让别人去准备。

我后来知道我的心脏问题和那天早晨的案件毫无关联,但它日后却给我提供了离开警局的一个最好的理由。于是我确确实实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由坏事变成好事的那种奇妙的过程。离开警界后我的心脏疾病没经任何治疗就奇迹般地好了。而我现在所从事的职业让我近距离和国内最著名的心脏专家们成了亲近的朋友,他们对于我除了工作外却再没有任何实质上的用途。这也让我面对以前的单位和同事们时有些羞愧,仿佛是我欺骗了他们。

但我发现实际上我永远走不出那个职业,命定的东西你往往无法改变。很多我所经历过案件中的人物甚至都成了我尘封记忆中不是朋友的朋友。很多的夜晚,他们栩栩如生,游离于真实世界之外,在我的眼前走来走去,有时会停下匆忙的脚步与我倾心交谈,就像我曾经爱过的男人,我无法忘却也无法忽略他们。

事物的结果都是相对的,系列命案犯罪分子往往嗜血成性,凶残变态,越是残忍血腥的场面越能刺激他的斗志昂扬。这样的罪犯杀起人来有时连动机都不需要,他所要求的只是结果,受害人凄惨无助的告饶悲泣能让他享受到无限的快感,超越和世界顶级美女做爱的过程,于是他会像吸毒上瘾的人一样欲罢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举起手中的屠刀。中国警方2003年11月份破获的,河南人杨枝芽流窜了至少四个省份,杀死65人的案件被美联社称之为“迄今为止世界上最残忍的连环杀人案”。他杀人的细节警方没有披露,却称其异常地残忍。我们可以尽力地去想象。还有大洋彼岸西雅图有名的“绿河杀手”在过去的20年里,连续杀害了48名妇女。这其实就是他们终其一生的梦,无怨无悔。所以有专家指出,从事重案侦破工作的刑事警察们往往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甚至不亚于极度扭曲变态的犯罪人。你在注视丑恶的同时,丑恶也同样在注视着你。这样的人群都应当定期接受心理治疗,释放压力,否则双重人格的体验会让人苦不堪言,可惜我们国家的现状不允许我们的警察有这样的奢侈,有了问题我们只能自己治疗自己。我这一生中看过太多眼泪,所以我现在没有了眼泪。我这一生中看过太多的鲜血,所以我惧怕红色的场面。

2003年底,中国有位叫潘军的作家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死刑报告》,据说这本书卖得还很火,光我自己在街上就看到过至少三个版本的盗版书。我发现书中叙述的几起案件和我所经历的案件惊人相似。尤其是女民警沈蓉的杀人案简直就是我同事郑晓梅杀人案件的重现。我当然知道作家潘军是无法从千里之外剽窃到我们这起案件的细节。书中超前地倡导废除死刑的观点和对我和我的同事们曾经倍加关注的辛普森杀人案件的细微叙述,让我对这部书和这部书的作者刮目相看,有了极其深厚的感情。于是我们成了好朋友。想当初我和我的战友曾经寝食难安地追踪大洋彼岸美国黑人球星辛普森的杀人案件,甚至于放下自己手头正在经办的案件成了特约侦查员。刑警总是喜欢侦办能引起兴趣、有一定难度的案子,那是一种心理和肉体双重满足的过程。那起案件中每一件证据每一个细节每一句供述和证言我们都了如指掌。随着案件的不断深入,我们的破案情绪也日渐高涨。每到周六下午开例会时,刑警队内部就分化成敌对两派展开面对面的辩论,侦查员们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我自然是主张辛普森有罪的一方,我以一名刑事技术鉴证专家的独到眼光透视到辛普森的罪恶内心,也目睹了他作案的全过程。那些疯狂的日子,好像我们是为美国人民而生。但是最后的结果却不尽人意,仅仅因为一双戴不进去的血手套和一只两面印有同样血迹的破袜子,当然也许还有别的什么,辛普森最终获释,我无话可说。那是国际历史上最昂贵的一场官司,仅仅付给律师团的费用就高达几千万美金。至今我依然坚信辛普森有罪,只是他碰巧钻过了法律的空子。如果不是辛普森而是其他什么人,结果还会是这个样子吗?在审判理念上,美国法律采取的疑罪存无而我们国家则采取的疑罪存有,这两种观点都有不可逾越的弊端。放走一个坏人和冤枉一个好人不都是在犯罪吗?在废除死刑问题上我跟作家潘军也有着强烈的分歧。我总认为有一些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天生犯罪人必须要杀,而且应当采取更惨烈的杀戮方式来拯救人类。不知道这算不算妇人之见。前两天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消息,一名残忍的歹徒将同住一幢楼房的邻居家年仅7岁的小姑娘骗回家中意图强奸,在遭到反抗后,他残忍地杀死了女孩并将她的尸体肢解成二百四十一块。如此幼小的躯体,在不经意间成了一堆零乱的肉块。作家潘军则主张对待一切罪人都以悲悯之心去宽恕,等待他们良心发现获得自赎。然而我知道很多罪人是永远无法获得自赎的。那一段时间里,我迫切希望他成为某起案件的受害人,然后以优雅的姿态去欣赏他如何去宽恕伤害自己的罪人。人说起来往往比做起来容易得多。

最近我一直在做一个同样的梦,很长一段时间了。在梦中我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在强暴。其实很多女人都有被强暴的渴望,温文尔雅的爱情并不能让她们得到真正的满足。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肉体上,女人潜意识里会渴望被撕毁的感觉,在毁灭的瞬间感受极致快感。连续近两个月,几乎天天如此,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氛围同一个男人同样的情节。我被掠夺到一个洞子中,说洞子却只是我的感觉,我从没有真实地看清过什么,但我周围却有馨香烂漫。男人很刚烈却也温柔,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地拥住我,深深地进入我,在我绵软的肉体中他如同蛟龙翻江倒海,我能真实地感觉到他的粗壮无比,像一柱巍峨的铁棍刺穿我的整个身体。我绵软如玉,像一张弓似的绷紧了自己,我呻吟尖叫,我用牙齿去撕咬,去尽情享受他的疯狂。远处的潮水渐渐涌出形成海洋。快感一波又一波淹没了我。我甚至希望每晚与这个梦中男人的不期而遇,他比每个我相处过的男人都更让我痛快无比。原来我也喜欢这样被粉身碎骨的感觉,这和我平时的雅致风马牛不相及,女人是一种最不可理喻的动物。昨天看中央台一个电视访谈节目,主题是讨论现代女人的压力。来自某著名大学的一个男学者说了这样的话,男人如果跟一个女人讲道理就是犯了方向性的错误,这个说法和我的想法倒有些不谋而合。女人确实更感性一些,所以从某种意义说,女人永远也无法和男人抗衡,奇怪的是很多人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柏原来是和妲的妹妹娟相爱或者说是相处,现代人对爱情已经没有了一个完整定义。男人女人间的事情有时简单到了只是上床和下床。他们俩人在朋友的酒吧第一次见面,灯影迷离,在马爹利和血腥玛丽的作用下,周身的所有血液终于沸腾起来,认识的当天晚上他们就上了床,当同是童男童女的他们手忙脚乱做完了一切事情后,两人的心里都有些空空荡荡,没有多少快感却有些意外。在这之前,娟谈过无数的男朋友而最深入的关系也无非是勾心摄魄的湿吻,并且用手轻轻触碰过一个男孩的下体,而男孩让她一摸之下就喷薄而出黏黏糊糊弄了她一手,让她恶心了好几天。而柏的最大功绩也不过是摸过两个女孩的乳房而已,而且两个女孩子都是中国女子典型的平胸,让柏感觉摸了没摸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一样。但这一次两个人却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但也仅仅持续了一个多月。而在柏看到妲的第一眼后就决定抛弃娟。娟为此痛恨不已,曾经想杀了忘恩负义的柏和横刀夺爱的妲。但她没有而是很快和另一个男孩子上了床,而且她发现这个男人比柏能干得多也可爱得多。她和柏其实并不适合。结束失恋痛苦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始一场新的恋爱。娟以极其时尚的方式解救了自己,柏却就此坠入无底深渊。我不知道如果柏当初就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他还会这样做吗?然而他和妲却在相爱很久以后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肉体关系。他对妲的情爱中有了几丝怜惜的成分。不知为什么柏有时会觉得妲就像几缕缥缈的空气,你根本无法抓住她,却又不时看到她的笑靥如花。人类对自己把握不住的东西总是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渴望。妲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孩,有着姣好的面容和87、66、87的中国女子少有的魔鬼三围。这个数字和从警的我的三围一模一样。每当我提着勘查箱在血腥零乱的现场上摇曳地走过,就成了晦涩中的一道美丽风景。为此我不少的同事们无限地喜欢我也无限地憎恨我。我现在同居的二流画家也为此无限喜欢我也无限憎恨我。而柏却说不是因为妲的外貌而喜欢她。我们之间有感觉。这是数次讯问时柏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感觉这个东西就只能意会了,而案件发生后我一直感觉我能够非常深刻地懂得这种感觉。

我知道柏其实是爱上了灵魂的妲而不仅仅是肉体性感的妲,当然他们的肉体之欢也好得无以伦比。仅有灵魂没有肉体那也是远远不够的。男人的一生中好像总要有一个能走进他内心、抚摸他灵魂的女人,这和他睡过多少女人并无直接关系。拥有过众多女人的男人也可能是最孤独的男人。男人是刚而易折的动物。这和女人的贤淑、善良、美丽、通情达理通通没有联系,那仅仅就只是一种感觉,许多男人终其一生也找不到这样的感觉,所以他们永远是孤独的。

妲死后,柏陪着妲的尸体待了整整六天,这在常人看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像妲活着时候一样呵护她,与她嬉戏聊天,甚至还坚持了每天一次例行的做爱。如果不是邻居闻到强烈的异味报了警,他还会坚持下去。我于是坚定不移地相信,柏对妲有着超乎寻常极其深刻的爱情。我这样的想法可能是有些浮浅偏激,但却坚如磐石。鲜活的女人体有着无穷的魅力,让人流连忘返,品味不尽,更让很多人为此不惜犯罪来强取豪夺。然而一具尸体——一具女人的尸体却无论如何不会给人带来任何美感和欲望,无论她生前是美女还是丑女。所以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我们出现场时见到的柏分明就像个活鬼,然而他的神志却清醒无比,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案发后我仔细研究过柏的成长经历和行为方式,他没有任何性格缺陷的变态倾向,所以结论只能有一个。

女警生涯让我的一生烙上了挥不去的阴影。易感、敏锐、坚强不屈,我不知道这些对于我而言是优点还是缺点。这让我与时下的女人相比有些与众不同。但我的确要感谢那份经历。见多识广,大喜大悲,和演员能够塑造众多故事人物一般,我仿佛有时空交错活了几辈子的感觉,无形中延长了生命,却并没有大彻大悟。人类总是在矛盾中不断重复自己。

把柏的死刑判决更加推进一步的关键是法医尸检中的重大发现——妲怀孕了。在妲已经破溃不堪的子宫中,居然有一个已经成形的女性胎儿,五个小手指头都清晰可见。这一发现让当时在场做尸检记录的我再次剧烈呕吐。我不知道柏和妲死前知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共同孕育的孩子,我宁愿他们不知道。柏在笔录中也说的确他们不知道。

如果你们知道了还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吗?

知道了我也会死的。即便是知道有了孩子,柏和妲也要去死,显然他们是为自己而活的男人和女人。

柏在捅死妲后用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几下,他没有用太大的力气。我想那一刻他害怕了也犹豫了,于是留下的伤痕类似法医学中的试探伤,这成了有关人员断定他不想死而杀了妲的佐证。但是人毕竟不是神,就算你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也可能无法对自己下手。这只是人之常情。可是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往往很多人不能明白。再说妲已死,永远没人为柏作证。而柏其实好像也并不需要谁来为他作证。只有他的心能够证明他自己。柏在那个月高风清的夜晚,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犹疑把刀刺进了妲的胸膛。我之所以说他没有任何的犹豫是基于法医科学的鉴定结果。从每一刀都插入重要脏器足以致命的伤势来看,柏是铁了心要把妲置于死地。妲的血几乎流干,那一刻柏的心真是歹毒无比。柏如果同样歹毒地把刀子足以致命地刺中自己的胸膛,也许会是这场悲剧最好的结尾。当然这又是我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柏被抓捕后,所有现场遗留的痕迹物证、证人证言和他自己的供述都反复证明了一个明确事实,柏杀死了妲。讯问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柏对所有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是最后柏说:我们是约好要一起死的,她下不了手所以我帮了她,而我却帮不了我自己。但是法律只相信证据,没有证据能证明柏是帮妲实施了她自己的意愿。换句话说,如果柏能够证明他杀死妲的行为是受妲所托,也许他只会被判处死缓或是无期徒刑而不必立刻去死。因为相约自杀者,如果行为人受托而将对方杀死,继而自杀未成,构成故意杀人罪,但量刑时可考虑从轻处罚。柏协同法官一起放弃了这个难得的生命权利,他微笑着走了,头也不回,像一阵风掠过城市的上空。从这一点上分析,我确定柏是一个自杀者而不是杀人者。

妲死后,娟曾来找过专案组的成员,她只说了一句话:柏不会杀我姐姐。她的话自然不会被采信。消息传出后,娟的父母亲在报上登出声明脱离了与娟的关系。几天时间内,这对一生谨小慎微、谦恭为人的老人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失去了自己的两个女儿。每个人在特殊节段都会疯狂起来,这是另一种悲剧。

柏到底是不是故意杀了妲?

其实我这样探究的本意并不是想改变这起案件的任何结果。人死不能复生。对于柏和妲来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设想一下,如果柏没有被判死刑而是被判了无期徒刑或者其他的什么徒刑,对他和妲该是如何的残忍。生与死的界限只有短短的几步,对于爱人而言却永远无法逾越。

案件审理期间,妲年迈的父母在K城市委的大门前长跪不起,要求严惩罪犯,杀人偿命。北国的冬天寒冷无比,皑皑白雪上两个老人的雕像游走于人们目光之中,触目惊心。市政法委领导亲自过问案件的进展,检察院提前介入案件。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所有人对这起案件异常关注。于是,案件的推进速度快得令人想象不到。

柏死后,他的尸体扔在郊外无人收敛。最后是两个民工模样的人用白布包走了柏。这至今还是一个谜,不知道他们受了谁的旨意。那时我知道了柏是一个现代的孤儿。每个人都知道柏和妲最后的愿望当然是合二为一。可是妲的父母让所有人断绝了这样的念头。妲被精心缝合后的遗体葬进了K城后面的小西湖公墓。而柏则不知去向。在最后的时刻,他们还是被分开了。这种结局残忍得太不真实。

柏临刑前那个下午,我借故采血去了趟看守所,从牢门偷偷看去,柏坐在大炕上仰头凝望高处围满栏杆的窗户,一缕阳光正斜斜射在他脸庞上,镀上了一层柔色的光晕。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的眼光仿佛越过了千山万水。那一刻我有些感动,好像是在跟我自己的爱情告别。

昨天我的心情很沉重,上海东方航空公司的一架飞机在内蒙古包头市南海公园湖面坠毁,四十七名乘客和六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还顺带捎走了早起晨练的两位老人。据说死去的两个空姐都貌美如花。屋里温暖如春,窗外滴水成冰。在北京二十五层高楼之上我温馨的家中,冬天近在咫尺却离我那样遥远。又一次来自西西伯利亚的强烈寒冷在一瞬间席卷了北方,很多城市都下雪了。我的心中很难受,生命太无常也太过脆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说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吗?每个人都走着一条漫长而无奈的路。我在等待北京的雪,想象一片白皑皑的世界,它却没有如约而至。

这个夜里,在半梦半醒之间我突然与鲜活无比的妲不期而遇,她穿一身水红小袄,弱不禁风,像古装电视剧中盛装的仙女,婉,你好吗?妲居然开口说话了。我无言以对。我很快乐,我和柏已经生活很久了,他还是那样爱我。在那个世界中,人们是不会相互背叛的。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妲莞尔一笑,那样真实。

柏到底是不是故意杀了妲?

我终于有答案了。

据一项权威统计,现在人们物质生活一天天好起来,独立意识增强,社交范围增大,婚外情、一夜性、同性恋也都泛滥成灾。每个人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拥有了最大自由。却有近60%以上的人根本从生活中无法获得所谓幸福感。人们在不断追寻,却往往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其实无论是在哪里,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柏和妲合二为一的魂灵才是真正的自由者。人的各种欲望都应该得到尊重,包括死亡。妲怜惜地看着我,渐渐飘然而去。

窗外一声鸟叫,我醒了,爱人一只手臂正沉沉搭在我的胸前。抬眼望去,雪花终于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2004年12月于北京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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