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五位主神降生并被赋予名姓后,他们就开始了在世界上永无止境的作业。确实如卡帕尔所希望的那样,第一位和第四位主神,凿罔和伽蒂,开始了创造的功;第二位和第五位主神,理显和焚弥,开始了毁灭的业;第三位主神赫缇,则也如卡帕尔所言,开始了对宇宙的观察,记载,和传递。
五位主神本同时降生,且共同承担起维持世界运行的功业。不过与其说是五个兄弟姐妹,倒不如说是恰好诞生于同时同地的同事,因为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情感联系。最开始时,他们各做各的功和业,互不交涉,互不搭理。而当彼此的功业交叉时,常常爆发的是争吵与冷战。不过这里面不包括赫缇,因为她的功业不同任何主神的功业相冲抵。她中立的记载其余四人的功与业,并绝对客观的把他们记录下来,存在她的馆藏里。卡帕尔允许他们为了维护与引导世界而进行争辩,但禁止任何形式的诋毁和攻击。如果他们某位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卡帕尔会把这位子女带到宇宙的中心,让他或者她在那里静坐,直到彻底驱散冲动与恶意。
再过了许多年之后,年轻的主神们终于有所成长。他们意识到虽然看似他们的功业互相排斥,但却都是推动这个世界的而所必须的动力。于是他们要学会合作。他们首先意识到,这个世界若想走向下一个阶段,只凭借他们几个是不够的。于是他们决定彼此结合,以产生同样拥有神性的后代。五位主神去见卡帕尔,寻求他的建议。
卡帕尔却没给出任何建议。他说,你们为什么还要我的建议呢?仅因为我是你们的父母么?我早已把世界递交给你们。事实上,在你们来到我的住所的路上,我就从你们的脚步声中听到了你们的决定。照着那想法去做便是。
在获得卡帕尔的允许后,凿罔与理显,伽蒂和焚弥,两两牵起了手,象征他们就此结为伴侣。在同卡帕尔道别后,双双离去。赫缇面无表情的见证了这一切,也跟着转身要离去。
“赫缇,我的孩子。”
卡帕尔唤住了她。
“什么事,我父我母?”
“你一同前来,也是希望和谁结成伴侣么?”
“不,我父亲。我的使命并未唤我行此番事。我来自是为了履行观察和记载的使命。”
“你的灵魂里一定已经充盈着世间的无数事迹。”
“确实如此。但我还未完全将它们整理到我的图书馆里。而我现在就要去做这件事。”
“你需要助手么?”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但目前世间的讯息还没有过分繁多,我独自便可以处理。”
“要记得,赫缇。”在她行礼要离开时,卡帕尔又说道,“你的使命同你的兄弟姐妹们一样重要。世界像需要他们一样需要你。”
“我知道的,卡帕尔。”
创世神离开的消息被四方的风裹挟,传至任何稍有神性者的耳里。神殿的众神们得知此事,皆惊讶且纷议。不过此事到底未引起大的恐慌。因为从他们的父母或者祖父母那里,他们知道创世神已经将世界全权授予给五位主神,卡帕尔早已不是世界的支柱,而更像是一个古早的图腾符号,纪念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不过对于卡帕尔离开的原因,众神还是议论纷纷。不过很快凿罔出面告知众神,卡帕尔的离开自有深意,是为了世界的福祉,禁止任何非议。众神也就不再讨论此事。
卡帕尔消失前确实造访过凿罔,当时他正陷入深沉的睡眠,以补充生命的神力。卡帕尔出现在他的梦里,告诉他他将要离开一阵子,希望他能告知他的其余兄妹。
“卡帕尔,我父我母。”凿罔在睡梦中呓语,“您为什么要离开?是我们做了什么让你失望的事?”
“并非如此,我的孩子。目前为止,你们没有犯下不可弥补的过失。我离开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我或许会伤害这个世界,所以我要将自己封闭。”
“您要去哪里呢?”
“去除了我,别的神去不了的地方。”
凿罔知道这个地方,那是让他都胆战心惊的恶劣之地。
“您要在那里停留多久呢?”
“直到我不再危险为止。”
“我父我母,我该亲自为您送行。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一起。”
“不必为我耽误你们的功业。做你们当做的——我的祝福当永久地环绕你们。”
说完,卡帕尔的形象在梦境中扭曲,化作青烟一般的存在,消散在凿罔的幻视里。
以四位主神的结合为起点,世界开始被划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是众神居住的地方,是一个浮在海天之间的巨大岛屿,被称为卡帕提尔(卡帕尔的另一个叫法),以纪念创世神的功绩;然后则是除了神明之外的造物们的领地,统称为厄法齐,意即芸芸众生生老病死之地;最后则是某些神秘的领域,只有创世神以及五位主神能自由出入,除了他们每人知道这样的领域有多少,具体又在哪里。
在卡帕提尔立着许多的神殿,其中最庄重显赫的殿堂有四座,分立于岛屿的东方,西方,南方和北方,是凿罔,理显,伽蒂和焚弥的象征,也是他们的寓所。接受着神明们在每个黄昏时分的一一敬拜。尽管主神们并不怎么在神殿里休憩。可能有人好奇:赫缇的神殿在哪里?诸神们莫非不向她行礼?
赫缇确实在卡帕提尔没有神殿,她的寓所在厄法齐的某地。当神明们寻求赫缇对自己的殿堂的标准时,赫缇皱了皱眉头,谢过了他们的好意。
“你们要为我建神殿,这在我看来没有必要。你们对我并非怀着虔诚的崇拜——当然,对此我完全理解,且毫不介意。我是不需要殿堂的神明,造物们不需要纪念我,纵使纪念也不需要单独的房屋或建地。倘若你们真的想为我建些什么,那就请为我建一个图书馆,而且切勿装潢的堂皇富丽,那样我可能还会不时造访,存储一些我的书籍。”
于是,诸神们听从了赫缇的意见,在岛屿零星几处建立了几个不起眼的图书馆。虽然名义上属于赫缇,但是轮流受着不同神明的志愿的管理。在那里看书可要安静守矩,因为没准赫缇就坐在邻座翻阅文献。
然而自从卡帕尔离开后,无论是神明还是凡人都很久没见到她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太阳初升在大草原上时猎人注意到一棵突兀的古树枝干上不再伫立一只红斑雀鸟眺望着远景;捕鱼的船只沿着河流驶离村庄时渔夫找不到一只常常顺着堤岸行走的黑尾狐狸的身影:残酷的部落冲突爆发后,清理战场的战士们也好奇向来会在尸体堆上四处张望的黑眼镜蛇现在何地……观测之神貌似不知去向……可即使她消失了,对这个世界好像也没多大影响,不是么?
但有一位神不这么想。那就是虚无之神,伽蒂。她最先意识到了她姐妹的反常,于是决定独自去寻找赫缇的身影。
当一位神明不像被其他存在得知方位时,寻找其存在就成为了一件颇为困难的事。困难之处不在于对方的手段多么高明,足以屏蔽所有神明,而是对方的地位尊贵,意图不明地探头探脑被视为相当的不敬。你可以认为在那个人类尚且茹毛饮血,四海为家的原始时代,神明们就已经开始注重隐私权利。
不过倘若你同那位神明的关系足够近,在不知道对方是否欢迎的情况下擅自寻迹似乎就没那么严重,甚至可能被视为亲近之举。如果你也这样想,那你就和伽蒂多了一个共同点。作为虚无及黑暗的神明,伽蒂的行事作风也是极为的阴暗诡异。她潜伏在阴影中,不怀好意的向光明笼罩的地方望去。凡人们认为她理所应当的在夜晚施行她的业绩。但实际上,伽蒂偏爱在白昼下蛊惑造物们的心思,引导其尽情释放潜藏在心中的黑影——她觉得这样的场景更诱人,也更值得花心思布局。
有传言说她和实在之神焚弥的婚姻生活很不幸。不过传言所有的神明的婚姻都很不幸,所以那又如何?它们始终只是传言,并不妨害她寻找伽蒂的动机。
由于赫缇的居所安在了厄法齐,找到它的位置不算难——只花了伽蒂三根血淋淋的无名指,一打脱水的双眼皮,以及一轮优雅的深呼吸。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姐妹居然就居住在一个伪装成执法机构的邪教营地里。人们总是批评伽蒂以及追随她的神明离经叛道不是么?或许那时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赫缇。
伽蒂伪装成蝙蝠的样子——因为她在某个黑暗的巷子里托着腮瞌睡时听过三五匪徒议论过这个宗教,蝙蝠似乎是他们的崇拜对象之一。伽蒂对凡人会崇拜造物的阶梯上低于他们许多阶的蝙蝠而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一只蝙蝠扑扇着肉翅从窗口进入,略过一群正在礼堂中齐诵一段关于吃人的正当性的抄本上的文字,径直往通至地下的通道飞去。
说来奇怪,这地下的空间要比上面的礼堂更加明亮。烛火在走廊的两墙交接至极遥远的尽头,数不清的门静静嵌在每两盏烛光的映射的交集里。如此多的房室,该从哪间找起?
于是伽蒂干脆放弃寻找。她咳了咳嗓子,公然暴露自己的入侵。
回应她的则是一阵无由的凉风,以及左手边一扇冷不丁弹开的房门。伽蒂笑了笑,步履轻快地信步而去。
“我不记得曾邀请过你。”
伽蒂来到门前往里张望,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套桌椅,和一个坐在桌前的人被身边成堆的散乱书页包围着人影,正在案台上写个不停。
她顺势倚在门框上,咧了咧嘴,“我猜上面的那些蒙面的贪吃鬼也没有邀请过你。”
“履行使命时不必获得凡人的同意,这是创世主赋予我们的权利。”
“所以我在你的门口停下脚步,恳请你的放行。”
赫缇放下手头的纸笔,无可奈何的太息了一声,允许她进入。
伽蒂小心的回避地上所有的纸张,做贼般地溜到赫缇的附近。尽管赫缇自己却显得对这些文字不太尊敬——她正仰躺在座椅上,紧紧盯着天花板上的狩猎主题的浮夸壁画。
“这儿可真惬意。难怪你不想住在卡帕提尔。”
“对我而言哪里都一样。”
“上面的那些邪教徒知道下方藏满整个世界的知识么?”
“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估计他们也不会对增添人肉的滋味以外的书籍感兴趣。”
伽蒂伸手想要捏赫缇的耳垂,却被对方一个侧开脸躲避。
“我们不是凡人,伽蒂。我们没必要亲近。”
“可我看你不讨厌凡人以及他们的偏好。你对他们的一切始终保持着浓厚的兴趣。”
“我对世上的一切都保持着关注,不偏不倚。”
“哦,瞧瞧我的姊妹,还在倔强的否认自己的内心。我看你喜欢被捏着耳垂,只不过不是被我捏着。”
“伽蒂。住嘴。”
“你没有否认。”
“这与你无关。”
“好吧,我来也是为了别的事。你知道的,卡帕尔离开了我们。”
“他没有离开。他只是在万物前暂隐了身形,但他的赐福从未远去。”
“可那还是隐居,像你一样”
“我没有隐居。”赫缇闭上眼,眉头锁紧,“我只是偶尔反感外出,选择在室内享点儿清净。”
“而这同卡帕尔没有一点儿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他是世界的本源,凡事都和他有关系。”
“别敷衍我,好姐妹。别伤害我热切的关心。”
“你若真的关心我,就该少说两句。”
这时上层传来阵阵的欢呼声,似乎在庆贺某样东西。
“发生了什么?”伽蒂问。
“估计是送来了新的祭品。你想尝尝人的肝脏吗?我可以替你买一点儿。”
“你……有尝过?”
“没有。我夜间恰好路过他们的厨房,闻起来和猪的内脏无异。毕竟两者的祖先血缘极近。”
“那还是算了。我更喜欢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