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风清雨后天。新荷擎露碎珠圆，几天后，狂风暴雨终于停止了，从窗外射进来的第一束光线报道了人间的黎明。碧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在和煦的微风中翩然起舞，把蔚蓝色的天空擦拭得更加明亮。
雨后的街道重新热闹起来，各大店铺的旗帜也重新扬起，闹嚷嚷卖早粥的小贩，慢悠悠的扫街人，提着东西行色匆匆的人群，让城市看起来生机盎然。
这充满生气的景象让新月也感到了一阵心情舒爽，这几天她在夏云念的照料下好得差不多了，虽然梦中的情景还是历历在目，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坐船去信阳了，主要是那天台风的阴影还在心里，她现在看见船就有一点后怕甚至想吐。
夏云念见他这样子也不好勉强，便与奥苏商议说走陆路，奥苏今天便去买马车了。这是江南下面的一个小县城，不算繁华但因为在长江水系附近也还不错，名叫灵谯县，他们如今只是在灵谯县的一个小客栈暂住。打算过两天就从这个小县城往西去。到了庐阳再往南走。
我们去吃饭吧！正想着夏云念，就见他朝自己走来便笑道好。
不知何时，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不需言谢的地步了，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习惯了对对方好不问回报也不问缘由。
下了楼看见小客栈里已经聚起了较多的人吃早餐，穿着便利麻衣的小二正利索的收拾着桌面。一边收拾着桌面，一边招呼着其他客人。像个勤劳的小蜜蜂。
“来两碗阳春面！”夏云念对小二招呼道。
“好嘞！小二殷勤地笑道。
夏云念也不闲着，趁上菜的空当悠然环顾起四周来。老板娘穿着一身灰色短打，显得精明干练，今日带了围脖，眼睛下有些青黑，应该昨晚没睡好，但依然勤勤恳恳招呼着客人，今天整个柜台居然就她一个人，一边收账一边招呼，昨天在柜台算账的秀才今天没来，应该是在外面还没有回家，听过老板娘抱怨过好多次说他爱喝酸酒作酸诗，他旁边的老板——等等，老板今天怎么也没下来。一般他比这个时候还要早就会下来一边监督众人，一边帮忙端菜招呼众人。夏云念压下心中的奇怪，因为阳春面终于来了。
淡酱色面汤清澈见底，汤上浮着大大小小金色的油花和翠绿色碎蒜花，张新月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笑着说：“这阳春面倒是做的比帝都要劲道！”夏云念笑着说：“我还是觉得帝都更清淡，更好吃一点！”
张新月属于中部地区，口味比江南地区的人要重很多。爱吃重盐重辣的。
“啊！！！”一声剧烈的尖叫打破了客栈的宁静。一个仆人在二楼惊悚地站立叫道。
“死人了！死人了！老板被捅死了！”原本正在吃面交谈的众人和正在街上南来北往的人都被这一声吸引，都像嗅到了腥味的猫一般向声音来源处蜂拥而至。
夏云念也丢下筷子，说了声:“你先吃！”就也跑了过去。
张新月也有些诧异，没想到在这种小县城上也会发生杀人命案。
夏云念很快就挤进了第一案发现场，这是在客栈后面的两层的小楼上，客栈临街，这座院子则在客栈的后面，小楼左边还有一排四间低矮的房屋，小楼与客栈相隔较远。一起围城了中间这间大大的院子，院子中种着几棵果树一棵桂树，还有一群鸡鸭之类的。如今一群人都围在这个小院子内。
夏云念挤进二楼那个围得水泄不通的屋子，便看见两具尸体倒在地上，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话语也映入他的耳中
“啧啧啧，早就听说何老头对他侄媳妇图谋不轨了，一天天的老是跟他混在一起，没想到现在变成这样。”
“哎~小吴媳妇太可惜了！上次我还与她一起打针线，性格和善，还是个明事理的，没想到就这样死了。”
“真是世事弄人啊！平时看着何老头挺正经一人，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
“……”
“让一让，王捕头来了，无关人等往后退！”突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夏云念抬头一看，是一个四方脸庞，粗眉大眼的汉子，后面还有四个小衙役。
“在下刑部都官夏云念，刚好就住在这个客栈里，可否让我查看一下尸体。”夏云念见那衙役要驱赶自己，泰然从怀中拿出一个刑部令牌。
“居然是刑部夏都官！下官不知都官在此，有失礼数，还望都官莫怪。”那捕头见到这块令牌不禁恭敬起来，这个夏云念在他们县衙也颇为有名，据说年纪轻轻就连破两件大案，断案如神，还是刑部侍郎的儿子，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不知都官对这个案子有何高见！”王捕头方脸堆笑问道。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个案子一看就是两人互相搏斗而死，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其他猫腻不成，这夏都官也是有些爱多管闲事了。
“能否将死者亲属召集过来，等一会儿我有话要问。”夏云念嘱咐了那王捕头一句便低头检查起尸体了。
两座倒下的尸体映入眼帘，其中一具是倒在桌旁的是一具女尸，头部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流出的血污已经干涸了。满脸鲜血，身上也溅了许多鲜血，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大大的，面目狰狞，手上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小刀，旁边巨大的柜脚还有大量的血迹。她的衣服看起来被撕扯过，有几块破布还掉到了血污里，另一具尸体则是一具男尸，腰部破开了一个血洞，大量的血迹在腰部染开，瞳孔放大，脸色发白。看起来两具尸体都是因为大量失血而亡。
他低头看了那些血迹，发现已经黑红干涸的血迹中间居然有一小滴淡淡的的红色凝脂，他将凝脂刮起来闻了闻。
夏云念抬眼再看屋里整体陈设：这间房中，左边，是一排柜子，上好的黄梨木，就是老旧得不成样子。女尸正是倒在这排柜子前，右边边靠墙是一排书架，书架上零零散散摆着一些书籍和竹简，旁边的笔筒已经落灰了，看起来许久没有用过。地上乱七八糟的躺着几个凳子，看起来是打斗的时候弄倒的，上面还有一些灰痕，他低头看了一下凳子，上面有几个小黑点，这间房门的对面又有一扇门，他走过去将门打开一看，是一座通往外面的木梯，木梯很干净，沿着木梯往下走，也发现了几滴淡红色的凝脂。楼梯下面是一块野地，长满了野草，但依稀有被人踩踏出一条小道的痕迹。昨天白天下过雨，晚上雨停了。但那片野草地看起来还是很潮湿。
“夏大人，怎么样？”那王捕头也跟上来往那扇门后看。
夏云念微微皱眉，没有答话，而是转头问他;“昨天晚上何家娘子和那吴秀才都没回家吗？这是为何？”
“吴秀才说自己昨天晚上和有人在外面饮酒，酩酊大醉，就在破庙中睡下了，今早被人从破庙中叫起来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那何家娘子说自己是因为娘家老母最近身体不适，便回家省亲，昨天上午便回去了，今天早上就直接回到了客栈主事。”
说完便有看向后面说到：“现在这两人都来了，大人可要亲自审问。”
夏云念看向那两人，吴秀才穿着淡黄色的长布儒衫，脸色苍白，嘴唇有些乌黑，看起来正是昨天晚上宿醉，此刻正震惊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而老板娘何氏则早就来了，此刻还是看着地上脸色发白，不住地哭泣。
“吴秀才，你昨晚在干什么？为何要睡在破庙之内。”夏云念盯着吴秀才问道。
“吾常和文友在城外桃花庙以酒会友，吟诗作赋。兴起而致，尽兴而归。若醉倒，便睡于庙中，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昨夜亦是如此，与友饮酒会文后，吾一人酩酊大醉，便睡于庙宇之中，不知人事，晨间方被人唤起。”吴秀才咬文嚼字地回答道。
这秀才倒是高傲的很，即使是见到夏云念这种捕头也要讨好的人，也是一副傲睨自若的样子。连声大人都不肯叫。
“这秀才咋还在这里说酸文呐！家里人都死了两个还这样不冷不热的，真是让人心寒。”周围有一个老娘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是隔壁卖白菜的王二婆。
“对呀，平时在家中无所事事，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算了，怎得现在还这副样子。”那老板娘何娘子听到了也掩着面哭道。边哭边骂。“这小子当时还指望他来我家主持中匮，好好读书给我们老何家光宗耀祖，没想到她每天只会喝酒吟诗，完全不去想办法做官，也不管家中事。哎哟！以后家中只剩下我一个女人撑着可咋办哟！”
夏云念听着周围人对他七嘴八舌的讨论，也大致知道这吴秀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吴秀才考上秀才后，便一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而何家也是看他有着秀才功名，又因自家无子。便将他接过来准备好好培养他，想让他也考个举人当个官什么的。顺便给他取了个媳妇，没想到这吴秀才考一次举人不中又听说京中大儒王贤梓被逼入狱后，便时常道：官场处处是黑暗，如今的官场上都是些蝇营狗苟之人，互相勾结，残害忠良。他不屑去哪里与这种人为伍。他实在是不愿意去考举人何家倒也没有强迫他。而是给他找了份私塾教书的工作。毕竟有着秀才的功名。没想到他干了几天又不干了，说自己的才华教这些顽劣愚笨的儿童根本就是大材小用。然后日日出门与城中一些文人饮酒作诗，感叹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官场黑暗，人才埋没。几乎不着家。
何家看他这样子急了，便强制他在客栈做账房先生，想着每日劝一劝，让他慢慢改悔。可吴秀才做账房先生也是三天两头摸鱼，有空便摸出去和那些文人喝酒。还会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之类的话。许多次喝完酒便直接倒在庙里，还要家人去寻才回来。
“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吾之悲岂是尔等女流之辈所能悟，莫非未曾听闻“大悲无声”，且吾乃诗礼传家之人，岂如女子般喜怒形于色?“吴秀才听到周围人的讨伐后，气得满脸通红，大声辩解道。
“大人，审的如何？”王捕头看他只问不回答心里有些嗤笑，这大名鼎鼎的夏家神捕不过如此嘛？现在这个样子明显就是两人互相搏斗致死，立马就能断案的事，他非要出来再审一审，却看起来什么都审不出来。
“这二人不是因为互相搏斗而死，而是另有人将二人杀死后将尸体伪装成这个样子。”夏云念清清嗓子，大声说道。
人群立马发出一声声不以为然的讨论声，诸如“怎么可能嘛”的话语此起彼伏
王捕头也满腹狐疑地看着他问道：“那大人可看出那人是如何杀人又伪装成这个样子的呢？
“那人是从后门进来，与二人撕扯，拿刀杀完何掌柜后，又将吴氏推向柜脚，捂住吴氏的嘴，待到吴氏头部大出血晕过去之后，又用吴氏的手将刀子拔出。然后又从后门而出。”夏云念说着便冷笑一声看向吴秀才道：“吴秀才，你下方衣角怎么少了一块？”
众人急忙向吴秀才看去，吴秀才下摆的衣角确实薄了一点，但是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这重重叠叠的儒衣少了一块。
“我如何知道少了一块，我常在外头行走，衣物向来是家中人管理。想必是这贱人没给我弄好罢了。”吴秀才见众人的目光看向自己便大声指着吴氏辩解道。
“不对，若是我猜的没错，少的那一块应该还在那桃花庙中吧!”夏云念目光如炬的看着他道。
吴秀才的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起来，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诸位可以看地上这些小小的蜡滴，蜡台在桌子上，可是蜡滴哪来的呢？而且门外的木台阶，那么干净为什么会有蜡滴呢？说明昨天晚上有人拿着蜡台从这间房内走出去过，而且一边拿着蜡台一边照着地上，一边擦拭着地。而且这个凳子也很可疑，其他的凳子都是干干净净，可为什么这个凳子上有泥巴呢？而何掌柜与夏氏脚底都干干净净，这泥点是哪来的呢？”夏云念看着众人问道。
这时王捕头派去破庙的衙役也回来了，果然见到有一块破布，和吴秀才儒衣一般颜色，沾满了泥巴和一些血迹。
“淦！大胆刁民，还不从实招来！”王捕头见此立马大声朝吴秀才呵斥道。
之后，吴秀才招供。昨天晚上他确实是出门喝酒，最后一个回来，回来的时候还带着酒意，从后门回到这件大厅，就见到两人影影绰绰的说着什么。
他进去一听，便听到两人在骂他不争气什么的，酒壮怂人胆，他当时听了心情很不舒服，便走进房子和两人吵了起来，谁知何掌柜看到他这个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越骂越狠毒。直把他骂成一个狼心狗肺，天理难容的东西。而吴氏听了不仅不劝，还帮着她舅公一起骂他。他便想起了平时听到的他媳妇和舅公混到一起的传闻。顿时恶向胆边生，和他们两推搡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刀捅进掌柜的腰。然后将在后面抓挠的吴氏往后面的柜子狠狠一推，没想到吴氏撞到柜子头部大出血立马死掉了，他看到这些血酒瞬间醒了一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再看自己舅公，发觉自己舅公已经躺在地上了。为逃避制裁便想办法将两人伪装成互相搏斗的样子，然后用衣角不显眼的布条拿着蜡烛将自己的足迹擦掉回到破庙里继续睡。
众人见此，皆是唏嘘不已，没想到何掌柜养了那么多年侄子竟是养出一个白眼狼来了。只是可怜那无辜送命的两人。
夏云念回到楼下，此时已到了巳时。王捕头从后面追过来道：夏大人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断案如神，只是小人有一事不解，夏大人怎么看出那秀才的破布还在庙里呢？如果他丢到野外怎么办呢？”
夏云念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那秀才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只看得到社会黑暗，想必他不觉得有人会破案。那块布说不定如果他没被杀掉他还会珍藏起来。”作为他对抗黑暗的证据。
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老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