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颜雪和郑岭南两个人。
刘妈送衣服进来,离开的时候,颜雪还在毫不给郑岭南留情面地哭丧。郑岭南也不好发作,等刘妈走了,他软语哄了几下,见颜雪不领情,立时又恢复了脾气。
他便手撑到墙上,弯下腰,将贴着墙站得颜雪圈在一个圆里,凑到她眼前,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被他这么盯着,颜雪腿立马软了,瞬间歇了哭声,咽了口唾沫,打了几个嗝。不敢说话,也不知道推开他,一个劲儿地往后缩。
颜雪都缴枪投降了,郑岭南还觉得气儿不顺,口气冷硬地哼道:“怎么不哭了?”
再哭,信不信,今天他就办了她。一毛丫头,还能难倒他不成?
他收手,准备吩咐她去洗澡换衣服的时候,瞧见颜雪抱着脑袋蹲了下去,顿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她把他当什么人了?他脾气是有点躁,可他不会打女人,这点风度,他还是有的。
郑岭南扯了扯衣领,放低了视线,那双不带人气的细长的眼,盯了颜雪足有五分钟,才道:“起来,去洗澡换衣服,晚上咱们要一起陪客。”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揉揉颜雪的头发,表示一下安抚。
颜雪有点摸不清楚他的想法,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慢慢站起来,垂着脑袋,溜着墙根磨蹭着进了浴室。
颜雪抬头一瞥,只让郑岭南从头顶酥麻到脚底。她巴掌大的鹅蛋脸泪痕犹挂,眼睛被泪水洗成了红桃儿。娥眉轻颦,长长地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抿着唇,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她溜着墙根走就如同受惊的小兽般,神色惶恐顾目四盼,正戳中了郑岭南的逆鳞。郑岭南目光紧随着颜雪,抿着唇,眉宇升起几分不悦。
浴室的门被关上了。郑岭南的目光被隔绝在刷了着喜鹊登枝的杏黄门外,轻吁一口气,打算去洗洗自己这一身脏污。
颜雪关上浴室的门,反手从里面锁上,背靠在门板上,眼泪肆意而下。她觉得委屈极了,抱着身体,慢慢软坐在地上,紧着唇,压抑着心中的悲愤。
郑岭南母亲的质问,深深伤害了颜雪。颜雪性子怯懦,却并不是个笨蛋。有些事情,她并不是没有看法,没有疑虑,没有愤懑。只是她习惯了做一只鸵鸟,她会觉得只要埋着头,便可以什么都看不到了。那么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生活下去。
事实上,很多问题都是客观存在的,浅浅思量,就能分析出一系列的问题和矛盾了。但是,那之后该怎么做,颜雪毫无防备,没有对策。加之,她身边的人很少如郑伊琴那样赤裸裸地抛出那样带有欺负性质的问题来,她也可以继续********。
今天,她真的被伤害到了,心如玻璃碰触到大理石一般,碎了一地。有些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的问题,随着眼泪也泉涌而出。
当初,大嫂那样对待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赶她离开家门。事后,大哥的无动于衷,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呢?想来,大哥也是信了大嫂的话吧。自己在他心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轻浮女子。颜雪好几次看见大哥对着她皱眉头,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不止爱情会让人受伤,亲情也是一样的。被别的什么人伤害也就罢了,自己的大哥,一奶同胞的大哥,如此举动,颜雪无措了,受伤了。虽然她与大哥年岁相差颇大,也有些怕他,可是她也曾真心信赖过。还好,他并没有那么绝情,在父母面前给自己留一点颜面,让她立足。
她也曾绝望,惶恐,自暴自弃过。幸好,她是在一个完整且还算幸福的家庭中长大。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让颜雪性情大变,而只是消磨了她性子里那么一点活泼。随着岁月的流逝,现实的磨砺和一些不得不面对的丑陋的浸漫,她只是变得更沉默,更木讷,更怯懦罢了。
至于和郑岭南结婚,怀孕,流产,一系列事件,颜雪都是被动地被选择着,她从来没有主动。没有主动要去与郑岭南相遇,没有主动请求郑岭南收留,没有主动提出结婚,没有胆大热情到邀一个男人,更不曾想到上天会偷偷放一个生命在她的肚腹,而后又悄悄令它离开。
她没有主动,只是顺从,只是逃避。本没想过这一路会是花团锦簇,可也不曾想到这一路却是如此荒凉。此刻,此时想来,这一路,她只有自己,只有影子相随。
未曾想过亲情也会伤害,而后就跳入了不知道是否会产生爱情的婚姻,这座坟墓没有浪漫,甚至温暖也是少许。这也让颜雪对爱情有了懵懂的认识,再美好的爱情,再绚烂的花开,到最后都必须落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磨难中。
不敢太过依赖亲情,又不敢涉足爱情,卑微怯懦缺乏安全感,如此之下,颜雪变得更加故步自封。不愿意让别人进入自己的世界,也不敢朝别人的地盘越池毫厘。
不管面对怎样的人生,只要活着,都必须继续下去。颜雪也知道,如果满身风尘,疲惫不堪时,也该找个地方好好歇歇脚,清洗一身的狼狈,然后继续出发。这个歇脚的避风港湾,就是父母所在的地方。只有他们毫无芥蒂地收纳自己吧,至于郑岭南。他的好心如今业已被扒了皮囊,露出一身狰狞的狼皮来。
郑岭南去了隔壁的客房洗澡,换了一身浅色的居家休闲服。他推门进来的时候,瞧见颜雪刚从浴室出来,换了一身素雅青花瓷旗袍。这衣服应该是大伯母吴雅兰的,伯母和母亲都偏爱旗袍,也喜欢送人旗袍。
颜雪见他进来,缓和的表情一滞,垂下了头,而修长白皙的脖子曲线优美、动人。
郑岭南目光从她的脖颈顺延到玉足,盯着她那五个粉红色的趾头,嘴角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除却不丰满的胸,她也有着诱人的优美曲线,娇俏的臀部,修长笔挺的玉腿,凝脂般的细腻皮肤,因刚洗过缘故愈发的欺霜赛雪。这些美好一一展视在他的面前,他也忍不住羡慕她的年轻靓丽,从而心生摇曳,热血沸腾。
美中不足的是,神态太过黯然,导致形态略显得卑躬屈膝了。
郑岭南察觉到颜雪的窘迫,他淡声道,“眼睛肿成那个样子,也不知道遮一下。”
刘妈送衣服过来的时候,也送了一套化妆品给颜雪。这个郑岭南知道的,他这意思让颜雪装扮一下。
他说着话,反手关上门,回身瞧颜雪神色木然,嘴唇抿得紧紧,又在那里犯傻怄气。郑岭南长腿一迈,走到窗户下的藤椅前,坐下来,神色坦然地吩咐颜雪道:“给我倒杯水。”
颜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挪动了脚,给他倒了一杯水,咬了咬唇,才举步走向他。
郑岭南接过水杯,目光在颜雪脸上逡巡一番,微抬下巴,“去倒杯水,坐那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颜雪仿若未闻,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
郑岭南喝口水,翻眼瞧她,脸绷得紧紧的,抿着嘴巴,认真聆听的模样。郑岭南对她这种逆来顺受的态度很不喜欢,盯着她颌骨研究起来。颜雪的骨线还算优美,而下颌也肉肉的,看上去挺娇俏的。就是不知道触感如何了。
跟颜雪比固执,郑岭南会吐血的。他心中诽腹道:“就不怕站得腿酸。”
瞧她换了换腿,郑岭南嘴角微扬,咳嗽一声,放下水杯道:“你就打算这么跟我耗着?”
“……我没有对不起谁。”颜雪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了,声音嘶哑、低沉。
颜雪固执,但也顺遂。固执在自己的特有的原则内,当然也顺遂在自己独有的思维方式里。
沐浴后的清爽,让颜雪有一种脱了成皮的豁然,就那么突然的短暂的开朗了。她也思量过,就算自己和郑岭南的婚姻曝光,被父母知道,牵连出他与兄嫂的恩怨来,那又怎么样呢?
与其假设诸多可能,埋头不去面对,不如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害怕什么呢?
而事实上,后来,接下来,那一系列事情出现的时候,颜雪还是害怕了。这自是后话,暂且不提。
东捎间,刘妈解释道:“不是大公子,是二公子。刚才二公子接了一通电话,什么都没说,就急匆匆的出去了。李少爷也跟着去了。”
“老爷子知道了吗?”吴雅兰晙了郑伊琴一眼,出言问道。
刘妈还没开口搭话,妯娌两个就听到姜一鸣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小刘啊,去叫岭南和小雪到书房来。雅兰和伊琴也到书房来。”
几个人应了是,各自行动起来了。
刘妈敲门进来传话时,正好瞧见郑岭南与颜雪,一站一坐在对峙。她对颜雪不算有偏见,只是觉得她太不识抬举了。不过这些话,可不是她能说得。
听闻老爷子请他和颜雪去书房,郑岭南偏头问道:“知道什么事情吗?”
“没说。”刘妈想了一下,又追加一句,“好像是二公子的婚事出了问题,不是太清楚”,说着推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