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楚薇澜心中惦念濮阳翼,第二天一早,她跟景灏交待了一声,便独自前往濮阳翼的住处。薇澜到达之时,蒋芸正在房内给濮阳翼换药。濮阳翼也不顾忌,示意薇澜进房。
步入房内,楚薇澜只见濮阳翼此时正趴在床上,半裸着身子,背部线条优美的肌肉上面,一个已长出新肉的箭伤格外刺眼。楚薇澜心中一阵酸涩,柔声问道:“还疼吗?”语罢,不禁用手轻抚了一下伤口周围。玉指一触,濮阳翼背脊微挺,又立刻松弛了肌肉,轻声道:“早已无碍。”
濮阳翼穿上衣服,转身靠床而坐,眼睛静静地看着薇澜,薇澜也静静地回视着他。“芸儿,你先下去吧。”濮阳翼吩咐蒋芸,蒋芸端了药物垂目而退。
濮阳翼面色如常,只是看着薇澜的眼中又柔了几分,道:“薇澜,昨儿也没好好与你说上几句话。这几****可好?”原来濮阳翼昨日一眼便发现楚薇澜眼圈微黑、面容略显憔悴,只是当着众人不便细问。“很好的。”薇澜故作轻松地笑道,鼻中又突然酸了酸。濮阳翼将楚薇澜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全部看在眼里,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了一声:“让你担忧了。”楚薇澜心中一阵暖流袭来,此时此刻,对这二人来言,一切的言语仿佛都已多余,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濮阳翼便知她、懂她。
“昨日我得知你跟那假景灏上了山,很担心你。”濮阳翼语气淡淡地道,“如此看来,我们这一来一往,倒也公平。”语罢,濮阳翼扬眉轻笑,眼神中带了一丝顽皮。薇澜不禁呆了呆,濮阳翼眼光一柔,轻握薇澜的手道:“难道只许你为我劳神,不许我为你担忧?”然后手中又紧了紧,道:“你我之间,将心比心。”
薇澜低头红了面。濮阳翼笑笑,放开薇澜的手,又道:“听说云霄阁明日便要离开了?”薇澜点点头。濮阳翼又看看她,似是想说什么,终还是微叹一口气,道:“我明日兴许不能去送你,你,保重!”楚薇澜怔了怔,心中黯了三分。濮阳翼又道:“那假景灏不知你已把锦盒给我,今日夜里恐会来袭。我会让原三夜里去守着,你不必担心。”薇澜愣了愣,又默默点头。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朴宇、濮阳翼、四星、逆天转地、二庭,这一连串的东西,在朴宇告知楚薇澜自己就是濮阳翼的那一刻开始就如支离的碎片突然被串连了起来。楚薇澜一向聪慧,自然不必去问。濮阳翼也深知薇澜心如明镜,自然也不必多加解释。两人静静对坐,闲话家常,一言一语之间却早已暗生默契、心照不宣。
过了一会儿,原三、白先生、蒋芸三人入来房内,几人又就‘四星’之事研讨了一番。到了下午,楚薇澜方要离开。濮阳翼看着佳人背影,想到此别之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原本早已被磨练得刚毅无比的心一时间因为不舍而失落异常。“薇澜。”濮阳翼唤道。楚薇澜回头,心生期待。
濮阳翼顿了顿,说:“你把这锦盒拿了去吧,做戏也需七分真。”楚薇澜没料到濮阳翼这句话,接过锦盒,呆愕地说道:“你,知道?”濮阳翼叹口气道:“看你昨日那魂不守舍不样子,我早就知道你定是怀疑了哪个亲近之人。以景灏和你的性子,还不想办法证实。今日一早,连这个偏僻的小客栈都知道云霄阁明日要走,难道还不是你们故意放出的风声?”
楚薇澜颇有心事地看了看锦盒,沉默了一下,道:“朴大哥,这锦盒谢了。”濮阳翼又轻叹一口气,道:“薇澜,此人只是替人办事的喽罗,不是非杀不可。你若要他生,我便不让他死。这事,你本不需瞒我。这锦盒你放心带了去,我向你保证,今夜原三前去的目的,只为护你。”楚薇澜怔了怔,心中一阵澎湃。然后终于收拾了笑脸,弯身对朴宇郑重其事地福了福,真诚地说道:“薇澜在此拜谢朴大哥。”
话说这天山之人早已于决赛结束第二天离开平阳镇,游子阳当然也一并同行。然而景灏、薇澜对于游子阳的怀疑也不是没有根据:第一,假扮景灏之人必与景灏亲近,故声音举止足以乱真;第二,此人必与景灏交好,故未出手相伤;第三,景灏中了幻术和药;第四,游子阳完全有机会在归途中折返作案。虽然景灏、薇澜都不愿承认,但游子阳是他们二人想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最有可能的人。
此时,夜已入深。各家各户燃亮的烛火渐渐熄灭,很快,整个平阳镇进入了安眠。原本宁静的夜里却被一个白色的身影打破。此人头戴白色面具,身着白衣,此刻正在屋檐上飞奔。此人轻功不凡、点地轻稳,身上的白衣随跃动的身姿上下飘舞,形如妖邪、状如鬼魅。
不一会儿,白影便落在了平阳客栈的屋顶。一个轻巧的凌空翻转,白影已悄然落在了楚薇澜的门外。纸糊的窗户被轻轻捅破了一个小孔。一双妖媚的眼睛贴窗向内望去,只见屋内之人已安然熟睡,枕头旁边,随手堆放的衣物半掩着一个做工精细的锦盒。
白衣人媚眼一弯,掏出准备好的竹管放在嘴边轻轻往屋内一吹。迷魂香就这样伴随着一缕轻烟在房中弥漫开来。隔了一小会儿,白衣人自己拿出白布蒙鼻,才熟练地解开房锁,肆无忌惮地步入房内。
白衣人看了看床上之人,只见那人头埋在被子里,微弯了身子,一副酣睡之态。白衣人眉眼又弯了弯,伸手去拿那枕边锦盒,不料此时,那床上之人竟一把抓住自己,原本白皙的手腕上,四条鲜红的血印顿时一览无遗。
白衣人看着床上之人,眼含惊讶。床上的景灏此时亦愣了愣,这双眸子他感到很熟悉。
“是他!”楚薇澜此时从衣柜中跳出,面上早已蒙了防止药物的黑布。景灏此刻也蒙着口鼻,听到薇澜的话,景灏一下弹起,顷刻之间一刃银光已向白衣人攻来!此招虽快,但却不狠。白衣人翻身躲过,怀抱锦盒,转眼便跃出窗外!景灏忙跟着飞身跃了出去,两人轻身翻上屋顶,屋檐之上立刻传来了打斗之声。
楚薇澜急得也想跟了去,不料本也躲在房中的原三说什么也不让她上去,自己严守濮阳翼之命守在薇澜身边,蓄势待发。此时景灏一路追着白衣人飞出好几里远。景灏轻功卓越,这白衣人确也不差,也不知这游子阳何时练就如此高强的轻功,景灏心中不禁纳闷。景灏又如影随形地跟了白衣人一阵子,终于纵身一跃落在白衣人面前。白衣人无处可躲,只得正面出击,两人一剑一爪之间已分不开身。白衣人利爪狠辣,却不致命,景灏亦有所顾忌,不愿伤人。两人就这样痴缠了许久,打斗之间,终于景灏银剑一挑,白衣人面具落下,一张妖艳的面容就这样在景灏面前暴露无遗。
“你!”景灏完全呆愕,“你怎么会?”似乎已经有点语无伦次。白衣人笑笑,道:“怎么?不敢相信?要不要上前来摸摸,我是死是活?”景灏往前一步,白衣人立刻防备起来。景灏长叹一声,轻轻地道了一句:“活着便好。”白衣人一愣,原本以为景灏会逼问他为何如此,没想到自己再三的攻击、昨日的假扮,只换来了眼前淡淡一句话。白衣人眼神柔了柔,只短短一瞬,又恢复了如常的锋利。白衣人向后仰身一坠,轻落地面的一瞬已转身没入了无边的夜色中。景灏独自站在屋檐之上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并未相追。
楚薇澜此时在房内等得心烦气躁。见景灏一回来,立马拽过他问道:“结果怎样?”景灏的脸色并不十分好看,薇澜咽了咽口水,心中一阵紧张。
“不是子阳。”景灏淡淡地回答。楚薇澜终于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隔了少许才轻轻说道:“太好了。”
“你可看到他的样貌?”楚薇澜又问。景灏看着窗外,隔了半天才重重点头。“是谁!可是我们所识之人?”楚薇澜立刻问道。景灏看看薇澜,又默默点头。“是谁呢?”薇澜自言自语道。“不要忘了,我除了被药迷晕,还中了幻术。”景灏此时已面色如常,轻声提醒。“难道,是那个沙茗?”楚薇澜能够想到的施幻之人中,最不寻常的就是她。景灏轻轻摇头,又看了薇澜一眼,颇为认真地道:“是红莲。”
“什么!红莲!”楚薇澜自是大惊,一个已死之人,此刻竟出来兴风作浪。“是红莲,我不可能不认得。”景灏淡定而坚决地答道。
“怎么会!我们亲眼看着她被沙茗杀死,然后尸体被带回火莲堡!”楚薇澜不敢相信。“那你可亲眼看着她入葬?”景灏问道,又喃喃道,“即使亲眼看她入葬又如何,龟息之法、假死之药,诈死的方法不只一种。”
“看她的身法,必是那日袭击我与朴大哥之人。那日攻我们的箭队绝对是受过训的军队,这红莲岂不也是怀桑王的人?”“我不知道,不过十有八九。”景灏叹道。“难道,火莲堡与怀桑王有关?”薇澜又惊道。“如果有关,红莲何必诈死以匿其行踪。”景灏看了看一旁的原三,道:“原将军,今夜之事已了,多谢你相护。那人知道我在此,已不会贸然来袭。你安心回去吧,还劳烦你将此事的原委告之你家王爷。”原三低应一声,看了薇澜一眼,才放心出门。
红莲真的投靠了怀桑王?那样心高气傲的女子为何要替怀桑王卖命?景灏脑中有许多疑问,但他已不想多想。无论如何,红莲没有因自己而死,今日放她离去,自己也不亏欠她什么了。景灏突然心中一片清明,望着天空,喃喃低语道:“活着便好。”
第二天一早,在‘奕’中取胜的云霄阁一众带着无上的荣耀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返程。此时,在平阳郊外的一个小山坡上,三男一女正驻马远望着云霄阁的队伍越来越小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行驶。
“王爷。”四人之中,一白衣书生向领头的男子拱手说道,“既然这般不舍,何不邀楚姑娘与我们同行?”那男子默默注视着远方,隔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微叹了口气,缓缓答道:“我们此去,一路必多凶险。她本有她的世外桃源之地,我何必累得她跟着我一起受苦。”云霄阁的队伍渐渐看不清了,四人也策马而行,踏上了另一条未知的道路。
四人行到了城镇交接之处,过了眼前的小山坡,便踏出了江湖。四人来到山顶,眼前视野一片开阔,一望无际的草原一直沿向了天边。而此时此刻,这样辽阔的美景在那领头男子看来都成了陪衬。只见一片苍翠之中,一位白马青衫的少女正驻马等在那里,眉眼一抬,目光恰好与男子对上。
男子不敢相信,生怕一上前眼前之景便幻灭。只见那少女面庞明艳如花,长发垂泻如瀑,形象鲜活,正笑盈盈地侧头望向自己。男子心中激荡,一夹马肚,已飞快向少女奔去。
今日一早,楚薇澜来到师傅景鹜房内,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面对泪眼涟涟的景鹜,薇澜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徒儿不孝,幸得师傅不弃,十几年来疼爱有加,师傅大恩,徒儿永世不忘。但是天地广阔,四海无边,徒儿若能前去踏足一遍,方是不枉此生。徒儿记得师傅说过,女子终须找到归宿。徒儿亦不敢保证,此生能否找到一个如子阳般体贴细微之人。但是徒儿一旦选定,必当生死随他,永世不悔,望师傅成全。”语罢,薇澜狠心不看身后的景鹜,头也不回地按照向原三打听来的路线奔出了平阳镇。
濮阳翼来到薇澜身边,两人静静对视。楚薇澜终是先开了口,道:“如此有趣的探险,朴大哥岂能不邀小妹同游,自己独享之?”濮阳翼看了看顽皮笑着的薇澜,认真道:“路上会很苦。”薇澜亦认真回应:“有苦必有乐。”“会遇到很多凶险。”楚薇澜又道:“无险不欢。”“薇澜,”濮阳翼叹口气,又道:“可能会丢了性命。”楚薇澜严肃坚定地答道:“此生若能精彩轰烈,死又何妨?”
“薇澜...”濮阳翼还欲说什么,却已被楚薇澜止住,只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朴大哥,你忘了?我心似苍穹!”
濮阳翼笑了,楚薇澜亦笑了。两人两马静静伫立,千言万语已化在彼此相望的眼神之中。濮阳翼一夹马肚,楚薇澜伴随其旁,身后跟着三人,奔向了那看不清的远方。
“朴大哥,我们去哪?”楚薇澜问道。“去南方。”濮阳翼答。“不去云霄阁取那青月剑?”濮阳翼摇摇头,看着前方说道:“去邛崃,霖瑶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