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再次做了这样的梦,苏农世才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的梦,似乎验证了流传在苏农部中一个恐怖的传说。但苏农世尽力把这种想法从脑海中抹去,他想,没什么吓人的,和他同去的还有自己的好朋友呢。
苏农世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好朋友苏农亚士迪,他们两个人自从七天前分开就再也没见过了,因为两家的草场相距很远,而且苏农世这几天一直帮着哥哥和父亲牧羊,所以没有腾出时间去找苏农亚士迪。
不知道苏农亚士迪有没有做这样的梦。苏农世在心里说道,他暗暗做出了决定,今天天一亮,他就要去找苏农亚士迪说说最近的经历,尤其是这个古怪的梦。
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温热且绵软的物体滑过苏农世的手,沉浸在思考中的苏农世吓得一激灵,猛地后退了两步,差点把手中的油灯都扔掉。他抬起头,发现是堂奥古奇醒了过来,堂奥古奇正在看着自己,伸出舌头舔着自己的手背。
“堂奥古奇,你醒了啊。”苏农世抬手拍了拍堂奥古奇的脸,蹲下身子捡了一把干草,送到堂奥古奇嘴边,轻声说道:“你先吃这个,我一会带你出去吃饱,吃完了,我们去找好朋友苏农亚士迪。”
堂奥古奇好像听懂了苏农世的话语,探出头拱了拱苏农世的脸,温热的鼻息弄得苏农世的脖颈痒痒的,接着轻轻地吐出舌头,小心翼翼地卷走苏农世手中的干草。
马厩外面,传来了一个有力的脚步声。
苏农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穿过风雪,逐渐向马厩走来。那人在距离马厩三丈远的地方忽然停住,显然是发现了马厩中微弱的亮光,那人一把拽出了腰间的马刀,冲着马厩低喝一声:“谁?”
“阿查(意为哥哥),是我。”苏农世回头看着人影,用不高的声音回答道,生怕惊醒了沉睡的马匹。
来人正是苏农世的哥哥,名为苏农勃哥塔,“勃哥塔”的意思是出鞘的利剑,父亲希望苏农勃哥塔能像利剑般斩倒敌人,为这个家族带来无上的荣光。苏农勃哥塔长苏农世三岁,身材魁梧且高大,要比弟弟高半个头,此刻的他穿着略显老旧的羊皮毡衣,辫发下一幅英俊且线条分明的脸庞,鼻梁高挺,碧蓝色的眼瞳发出的目光炯炯,带着突厥人骨子里透出来的飒爽之气。
“苏农世?”苏农勃哥塔的语气显得有些惊讶,收起了马刀,快步来到马厩前,他看着正在给堂奥古奇喂草的苏农世,诧异地问道:“你不去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我醒了,醒来后就睡不着了。”苏农世看着苏农勃哥塔,说道:“阿查,你这是要去放马吗?”
“得趁着夜里喂一喂,要不不上膘。”苏农勃哥塔大步走到弟弟面前,伸手拍了拍堂奥古奇的马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是不是,堂奥古奇,要不是我天天晚上把你带出去喂,你哪能长得比他们都壮。”
堂奥古奇“咴咴”的欢叫了两声,表示对主人说的话很认可。
“既然起来了,苏农世,来,帮我干点活。”苏农勃哥塔从地上捡起一把斧子,塞到苏农世手中,他指了指对面的一顶毡帐,对苏农世说道:“去把里面的木柴,劈个五六十块过来,用草绳捆好放在车上,我一会出去喂马的时候要用。”
苏农世站在原地没动,抬头看着苏农勃哥塔,想借着现在的时间说一说自己今晚的梦。苏农勃哥塔看见弟弟没有行动,以为弟弟不愿意干这个重活,不等苏农世开口,苏农勃哥塔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接着说道:“苏农世,阿查确实忙不过来了,这个简单的活,应该不会难倒你吧。”
“阿查,尽管交给我就好了。”苏农世冲着苏农勃哥塔用力地点了点头,拿着斧子,转身向存放木柴的毡帐走去。
苏农勃哥塔看着弟弟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接着他从地上拾起一把干草,举在半空摇晃了几下,对马厩中沉睡的马匹大声说道:“嘿!我亲爱的朋友们,都醒醒,准备跟我出去开饭!”说着,苏农勃哥塔在每匹马面前走过,用手中的干草轻轻拍着马匹的头顶,把这些沉睡的马一一唤醒。
风雪中响起了有力的劈柴声和一声声马嘶,片刻的工夫,苏农世抱着一大捆木柴从毡帐中走出。他回头寻找苏农勃哥塔的位置,发现苏农勃哥塔已经把二十匹马全部赶出了马厩,这些马乖乖地站在原地打着响鼻,其中的堂奥古奇和另一匹黑色的大马被套上了马鞍和笼头。苏农勃哥塔骑在堂奥古奇的背上,手中拎着马鞭和一个鼓鼓的皮囊,一架平板木车被黑色的大马拉着,木车上堆放着杂七杂八的工具。
苏农勃哥塔看见了苏农世,冲着苏农世挥了挥手,大声道:“苏农世,把木柴放到车上。”
“噢!来了!”苏农世抱着木柴,小跑着来到车旁,把手中的木柴重重地放在车上。接着一跃上了拉车的大黑马。
“你上马做什么?”苏农勃哥塔一愣。
“跟你一起去喂马。”苏农世答道。
“阿塔(意为父亲)知道又要骂了,你跟我走,家里的羊群就没人带出去放。”苏农勃哥塔的脸色略显为难,“你也知道,阿塔对你格外地严格。”
“他就是看不惯、瞧不起我。骂就骂,打就打,又不是以前打骂的少,我不在乎。”苏农世大声说道,眼圈竟已经发红。
“苏农世,别耍脾气。留在这里,我天亮就回来了。”苏农勃哥塔并没有注意到苏农世的异常,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
“我跟你去,天亮就赶回来,不会耽误放羊。”苏农世硬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语气中带着恳求,“阿查,我一会有事要跟你说,是很重要的事。”
苏农勃哥塔叹了一口气,他对弟弟的坚持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点头说道:“好,跟我走吧。”
雪越下越密,漆黑的草原上,苏农世兄弟骑着马在雪幕中穿行而过。枯草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整齐的马蹄印在雪地中延伸,一直指向草原东面的一片山坡。
“到了!”苏农勃哥塔指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毡房,大声说道,此时他的脸上沾满了雪花,每呼出一口气,都是白蒙蒙的蒸汽。
“吁!”苏农世勒住大黑马,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快步跑向前方的毡房,回头看着苏农勃哥塔,眼中透着惊喜,“阿查,这是你盖的?”
“那还用说!”苏农勃哥塔也翻身下马,站在雪地上看着苏农世,大声道:“苏农世,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苏农世提着油灯,一头钻进毡房,这油灯他还未丢掉,骑马的时候一直捧在手里。毡房是用柳木和羊皮搭成,很矮,还没有苏农世高,苏农世进去之后只能缩着头。毡房里也没有多大的地方,地上放着的羊皮铺盖就占了一大半位置,周围堆放着弓箭、马刀和其他工具,铺盖一旁铺着的干草上,放着一整只宰杀完且扒过皮的小羊羔。
“阿查,你竟然在这里藏吃的!”苏农世拎着羊的后腿,弯腰出了毡房,这只羊羔已经被冻得梆硬,拎上去大概有二十斤,握在手中像一个奇怪的武器。
没有听到苏农勃哥塔的回答。苏农世四下张望,只见在不远处的雪地中亮起了火光,苏农勃哥塔正蹲在一个燃着火苗的坑前,往坑里一根根丢柴火。
拉车的大黑马和堂奥古奇已经被苏农勃哥塔卸下了马具,和另外十八匹马散开到周围啃草去了。苏农世在苏农勃哥塔身旁坐下,把手中的羊和油灯丢在一旁,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火焰旁边取暖。
“有什么事跟我说?”苏农勃哥塔回头看了一眼苏农世,接着把一根引燃的木柴丢进土坑,土坑里满是烧黑的木柴,显然苏农勃哥塔经常在这里燃起火堆。
“我又做了那个梦。”苏农世看着眼前越来越高的火焰,低声说道:“还是那个怪物,到处追着我和苏农亚士迪跑,无论怎么逃都逃不掉。”
“一个梦而已,何必当真。”苏农勃哥塔的语气平淡,不认为苏农世的梦有什么异样,他伸手从苏农世身侧抓来那只小羊羔,接着拔出腰间的马刀,在小羊羔的两条后腿上比划了一下。
“今晚吃羊腿,吃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苏农勃哥塔看向苏农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阿查,我是认真的。”苏农世的脸被火堆照得发红,双眼映出明亮的火光,目光中没有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