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从来不会骗我。”苏农勃哥塔还是没有把苏农世的话当回事,他把小羊羔平放在雪地上,“咔咔”两刀,剁下了两条羊后腿。这天气也是够冷的,两条羊腿刚刚切下,切口处就已经冻出了冰碴。苏农勃哥塔拎着半截小羊羔起身,走到停在一旁的平板木车前,他把羊丢在车上,又从车上拿下了一根草绳和一把削好的细木棍。
“搭个架子,把羊腿串上烤了,你比我烤的好吃。”苏农勃哥塔把拿来的东西放在苏农世面前,捡起马刀在两条羊腿上各割了几道口子,这样做,羊腿在烤制的时候熟得更快一些。
苏农世从苏农勃哥塔手中接过羊腿,手拿着羊腿放在火焰上慢慢烤化结成的冰。他转着羊腿让它受热均匀,双眼却看向黑漆漆的远方,说道:“阿查,我之前对你讲过这个梦,当时的你和现在一样,一点都不在意。”
“一个梦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农勃哥塔摇了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你平时老想些妖魔鬼怪的东西,做的梦自然吓人。”
“你不相信这个世界有神鬼?苏农部的老人们都说,做梦见妖异,都是神鬼的显灵,是一种预兆。”苏农世看向苏农勃哥塔,“要不,我们部落那些萨满是做什么的。”
“神鬼什么都是唬人的,而且,萨满做的都是些骗人的把戏,他们整天装疯卖傻,我不信这些家伙。”苏农勃哥塔眼中带着不屑,“不过,你说的那个怪物,我倒是想梦见一回,只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梦。只要见到它,我一定要让它尝尝我的箭术。”
“阿查,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我真的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苏农世低声说道,“其实,七天之前,我瞒着你和阿塔,偷偷去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苏农勃哥塔面带不解。
苏农世把烤软的羊腿搁到地上,拿起一根细木棍用马刀削尖,接着用力把细木棍插入羊腿中。他简单地搭了个架子,把羊腿放在架子上烤着,回头看向苏农勃哥塔,说道:“杭爱山下的一片松林,我跟苏农亚士迪偷偷去的,在那里,我们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杭爱山的哪里?”苏农勃哥塔骤然警觉起来。
“杭爱山的西面,就是背靠杭爱山的那片很大的松林,松林间有一条不深不浅的溪流穿过。”苏农世说道。
“你们在那里发现了什么?长得像鹿头人的东西?”苏农勃哥塔的神色渐渐凝重。
“阿查,你怎么知道是鹿头人?”苏农世吃了一惊,之前他并没有告诉苏农勃哥塔自己梦中的是鹿头人,只是说是一个高大的怪物。
因为苏农世不敢讲出实情,他害怕讲出实情后,会被整个苏农部当成异类。
尽管苏农世本就是一个异类。
苏农世生在苏农部,从小却是一幅汉人的模样,虽然长大之后面孔愈发英俊,但他脸上汉人的特征也愈发明显。没有突厥人蓝色的眼瞳、高挺的鼻梁,苏农世生来就是一双黑色的眼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苏农世活脱脱就是一个汉人。
这不仅让苏农部视苏农世为异类,苏农世的父亲也因此对儿子经常打骂。苏农世的童年充满了责打声和威吓,但这并没有阻碍苏农世的成长,他不怕父亲和其他族人异样的眼光,也不惧怕什么鬼神,却只对一件事感到头皮发麻,那就是流传在苏农部中一个古老的传说,和这个传说恐怖的祭祀形式。
苏农部的老人们讲,在杭爱山西侧的山背后,住着一个长着动物头颅的神灵,名为“珠昆”,它有时以神鹿的形式活跃在山中,有时则变成人形。变成人形的珠昆高大且强壮,足足有三丈多高,却还长着鹿的头颅,手中还持有手鼓和神杖两种法器。珠昆护卫着杭爱山的森林,并保佑着苏农部的牧场年年水草丰盛。
这样的传说本不可怕,而是让人感觉到神话的传奇色彩,人们敬奉神明,正是对大自然心存敬畏。但是,二十年前的一场暴风雪,改变了这个传说原本的意味,让整个传说和由传说发生的一切变得恐怖瘆人。
当时的那场暴风雪连续下了七天七夜,地上的积雪达到了近五尺厚,寒冷和缺少牧草令成群的马和羊大批的死去,苏农部的族人也有很多死在严寒之中,但面对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苏农部落根本束手无策。眼看苏农部即将土崩瓦解,一个神秘的萨满出现在杭爱山下,这个萨满的到来,拯救了整个苏农部。
神秘的萨满选出了十个苏农部的年轻人,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深入过杭爱山的背后,并且在回来之后连续几夜梦到过“珠昆”,他们愿意帮助神秘的萨满完成对“珠昆”的祭祀。
但这是人祭。
神秘的萨满当着苏农人的面,把这十个人开膛破肚,并一一架上柴堆烧着。痛苦的嚎叫声中,暴风雪渐渐停息,天空中阴云散去,远处竟出现了落日的橘红。
神秘的萨满说,那些梦到“珠昆”的人,全部是“珠昆”选中的人,只有把这些人送到“珠昆”身边,才能避免灾异和祸患。
神秘的萨满离开后,苏农部的人们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活人祭祀,无辜的人被部落的萨满指认成“珠昆”选中的人,而后被所有人送上熊熊燃烧的火堆。“珠昆”在苏农部已经成了一种禁忌,没人敢说自己梦到过这样一个鹿头神明。
虽然每年真的有从杭爱山出来的人连夜噩梦,梦中被拿着大斧的鹿头人追杀,但那个鹿头人却不像是“珠昆”的形象。可仅凭一个鹿头人就已经足够了,是否真正梦到过“珠昆”已经不再重要,人们都愿意相信送上祭台的是“珠昆”选中的人,只要那个人不是自己。
苏农世的这个梦,梦到的正是鹿头人,类似“珠昆”形象的鹿头人。
苏农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他害怕父亲把自己送上活人祭祀的祭台。现在的苏农世只对哥哥苏农勃哥塔道出了实情,他只相信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哥哥,另一个则是自己同病相怜的好朋友,苏农亚士迪。
如果这个梦让外人知晓,苏农世绝对会被族人推向死亡。
“苏农世。”苏农勃哥塔看着苏农世的眼睛,自己的眼角却已经颤抖,“你没有说胡话吧,真的看见了‘珠昆’?”
“不是‘珠昆’,是一个鹿头人。”苏农世答道。
“这个鹿头人长得什么样?”苏农勃哥塔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周围有人听见。
“它很高大,手持大斧,戴着青铜的鹿头面具……”苏农世回忆着说道,他还想继续往下讲,却被苏农勃哥塔出言打断。
“不要再往下说了。”苏农勃哥塔一手摁在苏农世的肩头,双眼环顾着周围,看样子很害怕雪地里藏着偷听的人。他凑近苏农世的耳边,低声说道:“苏农世,你听着,从来没有什么鹿头人,你也没做过这样的梦,明白了么?”
“但是,阿查,我本想把这件事告诉苏农亚士迪,七天前我是和他一起去的。”苏农世说道,“或许他也做了这样的梦。”
“不要告诉任何人。除了我,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是阿塔。”苏农勃哥塔的语气坚硬如铁,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他看着苏农世的双眼,目光严肃,“我不能让你走上祭台。”
“向我保证,忘了这个梦。”苏农勃哥塔与苏农世对视。
“可是……”苏农世还想辩解。
“没有可是,苏农世,我只要你的保证。”苏农勃哥塔的语气不容置疑。
还没等苏农世给出回答,不远处的雪幕中忽然响起一个明朗的男声,“见过了神迹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愿把它忘掉。”
“你是谁?”苏农勃哥塔闻声陡然回头,抄起马刀,从地上一跃而起。他面向前方的黑暗,低声喝问。
一个瘦削的身影渐渐在风雪中显现,披着斗篷,正在向苏农世和苏农勃哥塔的位置走来。来人却没有回答苏农勃哥塔的问话,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说的那个鹿头巨人,不是什么‘珠昆’,而是‘铜灵’,守卫黑龙骨骸的‘铜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