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快跑啊!”苏农世惊惶地大喊,向着溪流对面跑来的好朋友伸出双手,“苏农亚士迪,快,跳过来,我会接住你!”
迎面跑来的苏农亚士迪毫不犹豫地起跳,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苏农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苏农亚士迪拉上岸,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溪流对面阴森的松林,慌张的神情略显平复,“它追来了吗?”
“它追来了,但它不会过河。”苏农亚士迪脸色苍白,看表情却显然松了一大口气,他挽起湿漉漉的裤腿,面露得意地说道:“看吧,苏农世,我就说过,它没法把我们怎么样。”
苏农世一屁股坐在地上,现在的他才感觉到累得喘不上气来,他一边粗喘一边说道:“是,要不是你非要大半夜跑到这里,我们也不会差点没命。”
“嘘。”苏农亚士迪把食指封在唇边,指了指溪流对面的松林,“听,它来了。”
松林的间隙中,隐隐传来了沉重且缓慢的脚步声。
空中的圆月格外的昏黄,月光黯淡得根本照不亮茂密的松林,只把松枝和松叶的影子杂乱的投在地上。或粗或细的松木无声地站着,如同一个个持着刀斧的守卫。
溪流对岸,忽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马嘶。
“堂奥古奇!”苏农世猛地从地上爬起,双眼睁大如铃铛,他四下焦急地望去,喊叫道:“堂奥古奇,你在哪里!”
夜空中又响起两声“咴咴”的马嘶,接着便没了声音。
“堂奥古奇!堂奥古奇!”苏农世一边慌张地大喊,一边面朝溪流向后撤步。忽然,苏农世迈开大步,加速向前冲去,他在溪流边一跃而起,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在溪流对岸的土地上。
“苏农世,你在干什么?”苏农亚士迪惊呆了。
“你等我!”苏农世根本不回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向松林跑去,他边跑边呼喊道:“堂奥古奇,你在哪?”
苏农世却再也听不见刚才的马嘶。
周围的松树越来越密集,月光逐渐被密林遮盖,苏农世喘着粗气向前跑,四下张望着寻找堂奥古奇的影子。
右侧的松林中,有一匹马的影子一闪而过。
苏农世猛然刹住了脚步,回头向右侧的松林望去,他的目光在每棵松树上闪过,大声喊道:“堂奥古奇,快跟我走,我带你回去!”
苏农世气喘吁吁,却依旧沙哑着嗓子大声呼唤。就在这个时候,苏农世忽然有一种错觉,眼前的世界,正在被一团黑色的影子渐渐笼罩。
耳畔边响起了铃铛摇动的“叮当”声,沉重的脚步踏在泥土上,带来的震动让苏农世整个人都随之发颤。苏农世面朝右侧的松林,目光僵直地如同死人,他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一声呼喊。
它……找到了苏农世。
脚步在与苏农世咫尺之距的地方停住,静谧的松林中,只有苏农世恐惧的呼吸声。
那个“它”再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哪怕是呼吸,好像在等着苏农世回头。
苏农世的脸已经煞白的不成人样,身体再也不听自己的使唤,他僵硬地转身,如同一个被丝线操纵的木偶。
幽暗的空间中,一个黑影如铁塔般矗立,这个黑影极其高大,有四个苏农世那么高。它披着破烂的褐色斗篷,手持一柄锈迹斑斑的大斧,露出的脚踝和手腕呈锃亮的古铜色。黑影的胸前挂着一个碗口大小的铜铃铛,上面雕刻着一半骷髅一般正常的鹿头,脸上戴着青铜制成的鹿头面具,也是早已布满了褐色的锈蚀。
“你……你是谁?为什么追我?”苏农世几乎发不出声音,仰面看着高大的鹿头人,双眼满是惊恐和无助。
鹿头人并不回答,双手握住大斧的斧柄,在昏黄的圆月下,它把大斧高高举起。
“不,不要!”苏农世魂飞魄散,恐惧地倒退,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面前的鹿头人举着大斧,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苏农世步步逼近,苏农世用双肘撑着土地向后退缩,大叫道:“苏农亚士迪,堂奥古奇,救我!救我!”
苏农世的求救并没有得到回应。此时的苏农世已经恐惧到了极点,他发现鹿头人的青铜面具竟然扬起了嘴角,露出了极为恐怖的笑容。
生锈的斧刃泛着幽幽的寒光,在苏农世头顶突然落下,苏农世两手挡在面前,大叫一声:“救我!”
猛然惊醒。
苏农世猛地从羊毡垫上坐了起来,心脏在胸腔中“噔噔噔”的快速跳动,他大口喘着气,额前全是冷汗。
他伸手擦了擦额头,听着毡帐外呜呜的风声,渐渐的平复下来,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又是这个该死的噩梦。
苏农世掀开盖在身上的厚重的羊皮毡,一骨碌从垫子上爬了起来。黑暗中,他从枕边的羊皮包袱中摸索着找到引火的草绳,放在火炉中点着,接着点亮了搁在火炉边的油灯。
漆黑的毡帐有了光亮,苏农世借着光穿好厚厚的衣物,拿来一顶毡帽戴上,蹬上皮靴,提着油灯走出毡帐。
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细小的雪粒,打在脸上就像被小刀割一样。苏农世竖起皮领子遮挡风雪,踏过积了薄薄一层雪的枯草地,走向不远处用干草简易搭建的马厩。
马厩中只有二十匹马,闭着眼正在酣睡,其中还有三匹不到一岁的小马驹,缩在大马的腿旁躲避风雪。苏农世家虽然隶属于突厥的贵族部落苏农部,却是整个部落中的下等牧民,没有太多马匹这种贵重的资产。
油灯在寒风中忽明忽暗,苏农世的脚步轻轻的,生怕惊扰了马群的休息。打开马厩的简易木门后,苏农世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马厩。
他这是来看看自己最心爱的那匹马,有没有发生梦里那样的意外。
苏农世拿着油灯,四下在马厩中寻找,他的目光停留在马厩最里面的一匹棕色的大马身上。“堂奥古奇!”苏农世悄声叫道,双眼闪闪发亮,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我就知道你没有事!”
“堂奥古奇”是苏农世为这匹棕色大马起的名字,意思是“在天空中翱翔的雄鹰”,这匹马在苏农世十三岁时出生,到今天为止,整整陪了苏农世四年。苏农世把堂奥古奇看作自己的亲人,在苏农世的眼中,任何跑得更快的骏马,都比不上自己的堂奥古奇。
苏农世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在突厥人的眼中,马匹既是极为重要的生存和战备资源,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突厥人为了保护马匹不被滥杀,还规定了法律:在非战争、非祭祀、非举办丧事的时期,杀一匹马与杀一个人等同,会被以杀人的罪行判处刑罚。
苏农世踮着脚,快步来到堂奥古奇的面前。这匹棕色的大马长得很漂亮,浑身的毛色是纯正的深棕色,四个马蹄处却是白色的毛,不仅膘肥体壮,还比其他的马高大很多。此时的堂奥古奇正垂着头睡觉,额前巴掌大小的椭圆形毛皮正对着苏农世,这也是堂奥古奇独有的标志之一。
苏农世一手拿着油灯,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堂奥古奇的头顶,如同在安抚一个刚刚入睡的孩子。他却又想起刚才的梦境,令他极度不安的,折磨人心的噩梦。梦里的那种无助和恐惧,他永远不会忘记。
这个梦,苏农世已经反反复复做了整整七天。自从七天前,苏农世跟随自己的好朋友苏农亚士迪深入杭爱山,在山背后茂密的松林中发现一处古怪的遗迹后,每晚的睡眠就不得安宁。只要苏农世入睡没多久,那个手持大斧的鹿头人就会来梦中追杀他,他走到哪,鹿头人就跟到哪,哪怕是逃回家,鹿头人也会破门而入。鹿头人好像在天空中长了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视着苏农世,无论苏农世怎么逃,都找不到一个地方能够躲避这个恐怖的怪物。
说来奇怪,七天前苏农世和苏农亚士迪在松林中并没有见到过这样一个鹿头人,只是看见了一尊极其巨大的鹿形石塑,矗立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门口。那尊石塑的位置既高又险,苏农世和苏农亚士迪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爬上半山腰,但在那尊鹿形石塑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碗口大小的铜铃铛,苏农世一箭就把铜铃铛射了下来,铜铃铛上只是刻画着一个半面正常半面骷髅的鹿头,其余再无其他,之后便被苏农亚士迪拿回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