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后山树木茂盛,生长着很多不知名的灌木野果,偶尔还有野鸡野兔在草丛中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蝉鸣和虫鸣相互交织,持续不断,异常嘈杂。后山除了西边是一面悬崖,其他三个方位都有不止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直通山顶。
这里当然不是人迹罕至之地,也并没有老院长故事里所讲的阴森恐怖。唯一算得上吓人的,只有西方悬崖边上立着一块小小的墓碑。墓碑通体青黑,正面歪歪扭扭的刻着一个名字。
有次周礼偷偷溜到后山爬树摘果子,正好撞见老院长。老院长把周礼狠狠训斥了一顿,带着他走到西面悬崖边,摘了一束野花放在悬崖边上那块墓碑前的草地上。他佝偻着腰,宠溺地抚摸了一下墓碑,对周礼讲了这个墓碑的来历。
十几年前,那时候后山还是孩童们空暇时间的游乐场,孩童们每在训练结束后就会成群结队的去后山摘野果,抓甲虫,捉迷藏。一个女童玩耍的时候失足落下了悬崖,掉进了通北河,浪花一瞬间就将她卷入奔流不息的河流之中。
院长知晓后立马召集了好几名村民,与村民们撑船沿着河流寻找了整整一个晚上,依旧无功而返。
从此以后,院长禁止任何一个孩童去后山,对后面几年刚刚懂事的孩童他则编出各种故事恐吓,把后山描述成到处都是野兽毒虫,强盗悍匪的恐怖之地。
周礼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拍拍胸脯,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向院长保证以后不会再来后山。
结果第二天,去后山砍柴的老院长又把正在树上摘野果的周礼逮住了。老院长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开出两个条件:一,去后山之前要和他说;二,不许带别的孩童来后山;见周礼爽快的答应,老院长这才放过他。
...
傍晚,周礼正背着木篮,独自一人在山中寻找木柴。
“阿秦要成为修行者了吗,那一定会很厉害吧。”他的心思全然不在柴火上面,小脚把山路上的枯枝野草踢来踢去,“院长说他明天就会和特使一起去提尔纳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吧。”
周礼对提尔纳诺帝国的知晓甚少,只在院长偶有提及的讲述中略有印象。大部分仅限于“很远很远”,“大陆西部”,“太阳国徽”这些只言片语的理解。
修行者作为国家或者势力的重要资源,自然有各种各样的任务使命,跨越半个大陆回来探亲寒暄几乎不可能,况且周礼也没有打算在这通北河待上个十几二十年。
潘诺西亚人男性十六岁就成年,所以老院长会在孩童十三岁最后一次「十问」无果后,运用他自称的“强大”人脉,将孩子们送到其他地方学一门手艺。至于学什么全看孩童们的个人意愿,不过大部分男童都会选择去周边的国度成为一名预备兵。
当一名士兵对无论身心还是品行都有好处,而且和几十年前的大规模战乱相比,大陆现在正处于一个相对和平的年代。老院长在军营里面服役了几十年,自然放心孩子们去军营里面生活。通北河院大部分的经济来源,都是最先那几批进军营的孩子们邮寄回来的。
“不早了。”
周礼看天色渐暗,在周围树底下随便扒拉了几根枯枝就往山下走去。中午食堂里吃饭的时候他特地看了一眼柴火堆,储备充足的很。现在院长绝对和特使在村子里喝酒,所以他捡多捡少都无关紧要。
走进院子大门,周礼看见阿秦和其他孩子正在玩角色扮演游戏,他负责扮演一个大英雄,其他孩童们则扮演各种反派,在空地上追逐打闹。他蹑手蹑脚的背着木篮走进食堂,将篮子里几根零星的木柴和枯枝倒进柴火堆。
“周礼你又偷懒了?”
食堂里有一位中年妇女,身穿一件沾满油烟污渍的罩衣,在案板上切着蔬菜。她头也不抬,听见木柴倒进柴火堆的响声就知道周礼这次又没捡多少回来了。
“嘿嘿,刘姨,我下次一定多捡。”
周礼把木篮取下放在地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今天有啥喜事儿吗,院长他刚刚拿了好多鱼和肉回来,说让我全给炖了,得让你们吃顿好的。”
“阿秦他被特使选中了,”周礼道,“明天就要走了。”
“走了是不是就回不来了呀,我记得好多年前有个小家伙也被特使选走了,现在还没回来过一次呢。”
刘姨切完蔬菜,又从脚下的袋子里拿出一大块肉,一刀一刀地切割起来。她是个土生土长的通北河村民,从未到过其他地方,对于特使、选中、修行者这些概念都非常模糊。
“应该...是...吧。刘姨,那我就先出去了。”
孩子们的烦恼都是短暂的。周礼走出食堂后,也加入了空地上角色扮演的行列,他同样扮演着一个反派,用自己编造出和故事里听到的奇特招式和阿秦在空地上相互比划。
过了半个多小时,天完全黑了下来。
孩子们也玩累了,他们全部坐在食堂的一个个小餐桌前,等着刘姨把菜做完。
阿秦脸上还残留着刚刚的兴奋,在吃饭的位置上坐立难安。他像想起了什么一般,问坐在一旁的周礼道:“礼哥,是不是我跟着他们去了帝国,就回不来了啊。”
周礼点了点头。
阿秦一下子就哭丧着脸,端坐在板凳上盯着周礼,小声对他说:“那我可以不去吗?”
“不行,”周礼摇了摇头,“你一定要去,到那儿努力修行,打败真正的反派,成为真正的大英雄。”他稚嫩的语气里仿佛充满了魔力。
食堂里面香味渐浓,刘姨将一道道丰盛的菜肴陆续得端上餐桌。周礼和阿秦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看到盘子里满是鱼肉,个个都是狼吞虎咽。
吃饱了饭,周礼从学堂里随便拿了几本刻着发光字体的修行者传记,钻到宿舍被窝里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来。
“上次看到哪儿来着?好像是叫〈白袍法圣大战机械巨兽,黑衣刀客深入地下堡垒〉?好像挺有意思的...”
...
翌日清晨,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起了一个大早床,团聚在院子大门口送阿秦出发。
昨晚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院长似乎还有点头痛,他一手扶着头,另一只手牵着阿秦一路走到院子门口外的通北河边。
两位特使租了一条小渔船,他们打算顺着水路北上,在北方的大城里落脚,然后通过大城里通过传讯工具联系到提尔纳诺军队,通过军队派帝国军的飞艇来接他们一行三人回国。提尔纳诺距离通北河流域的路途太过遥远,凭步行怕是一辈子都回不到提尔纳诺。
每次特使们往来的交通工具大多是帝国军的飞艇,乘坐飞艇只需一天一夜就能横跨半个大陆,从通北河流域直行飞回提尔纳诺。
船夫将船靠岸,特使们从船上走了下来。光头军人的脸上还是一片通红,显然他昨天也喝了不少。白袍老人依旧背着那个大大扁扁的木箱,面无表情。
“去吧,”院长见他俩下船,松开了阿秦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背。
阿秦的眼睛噙着泪花,站在岸边,脸上写满了不舍。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卡在喉咙里一句说不出来。只能转过身朝门口众人挥了挥手。
孩子们也挥了挥手,回应阿秦。
阿秦转过头,泪滴从脸颊滑落。他飞快的跑到渔船上,抱头坐下哭了起来。
老院长鼻子一酸,沉默不语。他自己的妻儿,早在几十年的战争中英年早逝了。这里的十几个孩子每个都是他一手养大,对每个都像对亲孙子一般。
两位特使没有说话,这般场景他们在各个地方见过了多次。两人朝老院长点了点头,转身走回船上。
“走吧。”光头军人示意船夫出发。
船夫划着船桨,将船撑到河水中央。白袍老人盘腿坐在船头,河面上波涛汹涌,小船却稳如泰山般地顺着水流,缓慢地向北而行。
周礼飞快地跑到河岸边,目送着小船在河面上渐行渐远,直到小船背影徐徐消失。
“一个个的把头抬起来,”老院长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都这样子今天还怎么训练?”
今天上午也是一如既往的体能训练。周礼也是一如既往的在后面给训练中体力不支的垫底,唯一不同的就是人群当中彻底缺失了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
午饭过后的午休时间,周礼没有回到宿舍,而是溜出院子,坐在了河岸边的石头上。他从河水到河对岸的村落民屋,再到遥远西边的那柱高到仿佛连接着天空和地面的黑影。
“那是世界树。”
老院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周礼的身后。他指着那柱黑影,
“它在大陆的中心,很远很远。我们在树的东边,提尔纳诺在树的西边;他们也在西边。”
周礼疑惑地歪了歪头。
“阿秦已经和你我不是一个世界了。”院长将手收回,搭在周礼头上。
“周礼,我活了七十多年,对于修行者也是知晓甚少,书本上记载的也可能是真假参半。但有一点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是修行者,但这是一个属于修行者的世界。”
“我会成为修行者的。”周礼转过头,用稚嫩的语气说道。
“我要成为修行者,越过世界树,告诉阿秦,大英雄不止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