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滚,快滚出去,不卖就别在这打扰我做生意!”
辛夷和粉黛刚到平原郡,就碰上了欺负老弱病残这等不平事。在二楼歇息的辛夷看着楼下的情景,等闹剧散去,她吩咐粉黛让下人去打听一下事情的经过。义愤填膺的粉黛早已“蠢蠢欲动”,就等辛夷一声令下。很快下人就传信回来,主要是争执的这两位都是平原郡的名人:那位老人是这间客栈的前掌柜,而那个年轻人是老人的侄子,争执的内容是一本菜谱。
等下人说完,辛夷就感叹真是一出年度大剧。
那位老人名蔡福,是这间客栈的前身“来福酒楼”的掌柜,他家三代都是厨子出身,这间酒楼是他年轻的时候创办的,因为其独特的菜色和好口碑,在平原郡三十年屹立不倒。可是这个老人青年丧妻,中年丧子,待到老年只剩下一个孙女陪着他,怕孙女将来受欺负,蔡福决定招婿,但就是这个招婿的决定招来了灾祸。
蔡福千挑万选,选中了一个平原书院的书生,名薛竹,这人是他侄子蔡振介绍的,为人谦虚好德,而且是家中五子,完全不担心入赘的问题。蔡福听闻信以为真,经多次考察,他终是下定决心,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同薛家换帖。
两家结亲后,薛家很快就露出了恶心的嘴脸,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和蔡振串通一气,准备占有蔡福的来福酒楼,蔡振答应到手后会给薛家一千两银子,这对穷苦的薛家人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诱惑。而且只要答应就能送薛竹去平原书院念书,平原书院可是这周围三郡最大的书院,薛家人一听立刻就答应了,就这样,一场阴谋开始了,只是可怜了蔡梅这个姑娘。
原本酒楼就是要留给蔡梅的,所以订亲后,蔡福就到衙门将来福酒楼属上了蔡梅的名字,用作蔡梅的嫁妆。等到蔡振派人来赶人的时候,蔡福才知道真相,等他赶到家的时候蔡梅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薛家一纸休书,把人给赶了出来。
蔡福去衙门击鼓鸣冤,但是衙门的人说酒楼是薛竹卖的,蔡振当场就买了,有理有据,没有理由告人家。二人无处申冤,又老的老,残的残,只能靠蔡福仅剩的微薄资产过活。今天蔡福是来卖菜谱的,因为蔡梅的腿再不医治恐怕就瘸了,只好将祖传菜谱拿出来换钱,结果蔡振狮子大开口,两人这才争执了起来。
“你去,多拿点钱,再仔细打听一下,多向乞儿,商贩打听一下。”想了想,辛夷还是决定管个闲事,既然撞上了,就当日行一善好了。
“小姐,为什么向乞儿打听啊。”
“你不懂,他们走街串巷,是最好的消息来源。”
听闻这话,拓跋玟看向她,心想一个侯府的小丫头竟然还懂这些。
傍晚,打听的人才回来,但是带来的消息却是令人震惊——官商勾结。简单来说就是这一整件事,都是平原郡郡守的手笔。
这位郡守上任五年,平原郡从鱼米之乡变得乌烟瘴气,但是百姓根本是敢怒不敢言,因为这位的妹妹可是二皇子侧妃,二皇子在竞争皇位上可是有不小的优势。其生母贤妃贵为四妃之首,地位自是不用说,其外祖吏部尚书,掌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如今二皇子在朝堂上可与太子分庭抗礼,毕竟是立嫡立长,他占了个“长”,但是如今的太子虽然贵为太子殿下,但是这个“嫡”远没有云王来的尊贵。
原来的平原郡守是远近闻名的好官,为人清廉正直,洁己从公。但是五年前,刺史巡察的时候,突然曝出他曾收受贿赂,贪赃枉法,而且平原府衙里上行下效,蛇鼠一窝。
皇帝大怒,下旨财物充公,秋后问斩。
官兵进府一搜,别说财物了,就是家用都如寻常百姓家,根本不像是一个郡守的府邸。但是新郡守欺上瞒下,并没有按实上报,提前执行了死刑。原郡守和其幕僚出逃,走之前还一把火烧了府衙,百姓纷纷拍手称快。
“果然,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是啊,这平原郡的水也太深了。”粉黛听完目瞪口呆。
“粉黛,让下人去传个消息,还是今天那个茶间,明天看菜谱。”
“好的小姐,这就去。”还未说完,就像只蝴蝶般,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次日,辛夷被外面的吵嚷声吵醒,蹙了蹙眉,道:“粉黛,楼下发生什么事了?”
粉黛急急忙忙走进来说:“小姐,您快去看看吧,蔡掌柜被人赶出去了。”
听闻,辛夷迅速地起床洗漱,收拾完匆忙下楼了。刚下楼就看到一个店小二把老人推倒在地,粉黛接到眼神示意赶紧走上前道:“住手!这位老先生是我家小姐的客人。”
“嗤,你家小姐是个……”
还未说完,就被旁边看热闹的蔡振踹了一脚,低声喝道:“还不快住嘴,这是昨天来的贵客!”
店小二吓得赶紧跪地赔罪,“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小的嘴贱,您大人有大量……”
“我不是大人,也没什么大量。”辛夷走到茶间,漫不经心道,“粉黛,还不请老先生上来。”说着,拉着拓跋玟走进茶间坐下,看着下人摆好茶具,便说:“扶摇,今天姐姐给你讲第一个道理。”她半垂着眼眸,手里不紧不慢地醒着青瓷茶杯,然后便开始择水、取火,很快燎炉上的汤瓶微微作响,水沸如鱼目,是为初沸。
大概是初见一个小丫头有如此高的茶技,众人皆是凝神屏气地看着。少顷,汤瓶中如涌泉连珠,是为二沸。随后暖盏,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之后用木勺舀取茶末,执起了汤瓶的把手,将热汤注入茶盏中……
那“哗哗”的斟水声一下子吸引了好几个包厢中人的注意力,辛夷径自将茶杯托于掌心,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七汤过后,盏面浮起雪沫,如疏星淡月。最后将茶倒入杯中,只见那茶杯上空有一团白雾腾空而起,竟缓缓地凝聚成一株兰花的形态!
辛夷将茶杯递给蔡福和拓跋玟道:“尝尝。”
蔡福情不自禁地陶醉道:“好茶,当真是好茶!姑娘的茶技炉火纯青,是老朽生平所见独一无二。”
“老先生谬赞了,”说罢看向拓跋玟道:“好喝吗?”
拓跋玟摇摇头:“苦。”
辛夷淡笑:“今天我给你讲的就是这茶。扶摇,记住了,品茶即是品心,品茶即是品性。人走茶凉,是自然规律;未走茶凉,是世态炎凉。品茶,佛家品的是禅,道门品的是气,儒生品的是礼,商人品的是利。”
被一个垂髫小儿这般讥讽,蔡振早已不记得了这是贵人,顺嘴一嗤:“那小姑娘,你看到的是什么啊?”
“茶言:我就是一杯水,给你的只是你的想像,你想什么,什么就是你。心即是茶,茶即是心!”
“说得好!”喝茶的人赞道,蔡福亦是目露称赞。
蔡振听见周围隐隐约约传来的嗤笑声,气急:“你还没说,你看到了什么呢!”
“我?当然是水啊,因为我渴嘛。”
粉黛和拓跋玟觉得辛夷刚刚塑造的光辉伟岸的形象一秒崩塌,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家小姐(姐姐)成长了的两人简直无话可说。
粉黛认命地收拾茶具,但是拓跋玟却是心下一惊:刚才,他好像真的把她当成姐姐了,不过,多一个姐姐也挺好的,而且,这个姐姐有趣的很。
蔡振也没想到辛夷直接这么回答,眼睛一转,看着蔡福说道:“小姑娘,我衷心提醒你别被人骗了,花重金买本破菜谱可是不划算,而且这平原郡……”
“你,是叫蔡振吧。”
“额,是啊。”
“听说以前这家酒楼远近闻名,门庭若市,啧啧,你才接手几天,都快倒闭了,我看你也别叫蔡振了,叫真菜得了。”
“你!”
“经商能力不行,坑蒙拐骗倒是练得炉火纯青啊。”
蔡振恼羞成怒:“你,你知不知道这平原郡是谁做主?”
“怎么,你想说是你做主吗?”
“你!我!我告诉你……”
“说不清就别说了,什么你呀我的。粉黛,把人请出去,小姐我要谈生意了。”
蔡振恶狠狠地看了茶间一眼,甩袖而出。
随后粉黛关上门退出去,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姑娘,你是外来的,不清楚这蔡振为人,这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你孤身一人在外,得罪他不值得啊。”
“老先生,我们还是谈谈菜谱的事吧。这本菜谱我买下了,您出价吧。”
“请恕老朽多嘴了。姑娘大恩,老朽无以为报,也不敢漫天叫价,但实在是老朽孙女急需珍贵药材,唉。”
感觉到老人的无地自容,辛夷道:“一万两可够?”
蔡福大惊:“不用这么多,不用这么多!”
“老先生,这菜谱我看过了,值这个价。世上最珍贵的,就是百姓世代相传的经验。这菜谱汇集了三代人的智慧,的确是不小的财富。”
“这,多谢姑娘大恩。”说着,就要磕头行礼,辛夷赶紧让开,上前扶起老人道:“老先生,您都是能做我祖父的人了,给我一个小辈下跪,这不是折我寿吗。您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扶苏就行,不用姑娘、姑娘得叫。”
“好,好,扶苏,老朽托大,你喊我一声蔡爷爷就成。”
“好的,蔡爷爷。”说着,拿出一个玻璃瓶,“蔡爷爷,这个给蔡梅姐姐喝下吧,对她的康复有好处。”
“好,好,我替小梅谢谢你了。待小梅康复,我就带她来拜会。”
“不了,我们要去南州府城,这就要出发了。”
“那,好吧。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派人拿着这个木牌,去云雾山上,一定会有人助你。”
辛夷心下了然,收了木牌,说道:“若是您和蔡梅姐姐不想在这待了,就去南州府城找一个名叫‘江陵别院’的地方,地方不大,但是多两个人住是足够的。”
“好。”蔡福心知碰上了善心人,不禁感叹,萍水相逢之人都有如此善心,反观自家人竟然联合外人谋夺家产,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思绪间,就听到楼下“家门不幸”传来耻笑辱骂的声音,然后紧接着就听到一句怒火中烧的女声:“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登时勃然变色,心急如焚地推开门下楼。
辛夷看了一眼粉黛,粉黛说道:“是蔡梅和薛竹碰上了。”
辛夷向楼下看了一眼,薛梅倒不太像封建制度下的女人,哪怕是被休了也没有寻死觅活,眼睛里的倔强令辛夷暗暗称赞,脸上虽然憔悴,但是难掩清秀,拄着个木拐,背挺得笔直。这傲骨铮铮,是个好女子,倒是不负这个“梅”字。
再看这薛竹,长得是人模人样的,但是一想到他做的缺德事,啧啧啧。听这酸到掉牙的之乎者也,满身的迂腐之气,嘴上说得头头是道的,不做人事啊。旁边还有蔡振几人,有太傅府下人护着蔡福蔡梅两人,他们也不敢上手,就在那跟着谩骂,言语粗鄙不堪,气得两人发颤。
感觉到楼下的争吵已经发展到白热化阶段,辛夷揉揉额头,想了想出声道:“人怜直节生来瘦,自许高材老更刚。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
一出声,便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楼下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很满意造成的效果,辛夷便继续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别说君子了,你连人都做不好,还自诩花中君子,真是无耻至极,没脸没皮,厚颜无耻,恬不知羞。”
“你!你!”一通话,砸的是薛竹气急败坏,狼狈不堪。
一看辛夷下来,蔡振就眼皮跳了跳,暗道不好,以防被波及,及时抽身,趁着目光都被辛夷引去,匆匆去了后厨。果然,就听到薛竹咬牙切齿的声音,心道还好走得快。
“哦呦~泥垢西欧次郎,浓脑子有毛彬阿。”
浓浓的方言气息扑面而来,众人一愣,大概是没见过变化如此快的人,瞬间从诗意风转变到田园风,简直让人来不及反应。
粉黛和拓跋玟扶额:又来了!
在场有几个南阳郡人愣了愣,倒是听明白了点,控制不住地“噗嗤”一声,薛竹没听懂也反应过来是骂他的话。指着辛夷道:“女子不必辩口利辞,应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你,你简直毫无妇德妇言!”
辛夷觉得他这颤抖的手都赶得上羊癫疯了,又加了一把火:“矮油,你这《女诫》《女则》读得不错嘛!怎么,有想法啊!你这是为谁学的啊。”
“我!你!你——”还未说完,一口血喷涌而出,华丽丽的晕过去了。
“你这心理素质也太脆弱了,还吓唬我这个八岁的小姑娘!粉黛,去他家要精神损失费!把小姐我都吓病了!哎呦,不行了,头晕!”说着就倒在了粉黛身上,本来长期关在房里脸色就很苍白,这一晕倒,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大家早就不齿蔡振和薛竹,今天看他们吃瘪有的是人拍手称快,纷纷响应,说为她作证,跟着太傅府下人浩浩荡荡地就向薛家走去。可怜见的薛竹还躺在地上,他的好“战友”蔡振早就闻风而逃,就怕惹自己一身腥。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个竹蛆道行不够啊,我还想和他大战三百回合呢!”
“小姐!哎呦,我的小姐,你怎么能,怎么能骂人呢。”粉黛一脸忧愁,这要是传回京城……哎呦,头疼!
“哎呀,好粉黛,这离京城远着呢!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为虎作伥。”辛夷想起打听到的消息,眯了眯眼,“走吧,船到桥头自然沉!”
“什,什么!哎呀,小姐,你慢点!”粉黛和拓跋玟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跟上了。
隔壁包间:
“哎呦,笑死我了,笑死我了!阿九,你听到没,这个姑娘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哈!”
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某人,茶间里的其他人抽了抽嘴角,感叹在外英俊潇洒的某人简直形象全无。
不过被点名的那位啜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杯,轻吟出声:“倒是古灵精怪得很。”话随风散,连身边的景二都没有听到,景一倒是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这一行人就是刚刚封王的云王及其萧之翰,那日城外和辛夷有一面之缘的人。
话说当日朝堂上的闹剧结束后,禁军搜查户部尚书府竟然牵扯出贩卖私盐的大案,周庆帝大怒,命云王彻查,他们昨日才到平原郡,就遇上了辛夷一行人。
“行了,抓到的那个证人好像提到了那个“蔡”这个字,仔细盯紧。”李常棣看了一眼萧之翰说道,接着便问:“景一,昨日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有。”
“回主子,还没有。”
李常棣皱了皱眉道:“今晚还未归,你就去看看。”
“是。”
……
三楼包间:
窗边有一袭月白色身影,背着光,隐约可见谦谦君子,玉树临风之姿,仔细一看衣襟上用银丝绣着金斑喙凤蝶,一阵寒风吹过,人侧过脸来。只见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剑一般的眉毛斜飞入鬓,额前几缕银色的长发随风逸动,一双灿若星辰的红色双眸,清澈却又深不见底,隐隐有光泽流动。银发红眸,冷若冰霜,不留俊逸清灵容,尚余孤傲雪霜姿。
“出来多时,回吧。”语气平淡,凛若冰霜。
刚出门的辛夷似有所感,抬头一看,只看到一抹银色从窗边闪过,呢喃:“是错觉吗?”说着,便和粉黛走向蔡梅治疗的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