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的人间道上,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
......
“你真的决定要去吗?”阁老问他,话语中散出来的烟味和往日一样浓烈。
“我已经决定了,老爷子。”紫影答道,“这些天我沉浸在亲情蜜糖之中,差点忘记了自己是谁。可一位远在中州的亲人逝世似乎在提醒我必须保持清醒,虽然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时间会冲淡一切,这么多年过来,紫影在荆棘城生活得相安无事。渐渐地他放松了警惕,甚至自以为是的以为命运之说只不过是巧合。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和那个从未谋面过外公的见面场景,终成幻影。
“命运总会在关键的时刻敲响警钟。”阁老拿起桌上的泡好的茶水,咕噜一下喝完。阁老年纪大乐,喝热点的水有利于养生,虽然他的年纪一直是个谜。“小戏子,你有一颗炙热的心,这个世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可不是街头变戏法的小丑,不会为别人开心,而去微笑、招手。”紫影心想着。
“就冲您这句话,我回来时定给您带些好茶。”紫影嘻笑道。一提到茶,顿时感觉嘴巴有些干燥,便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起来,同时拿起挂在火堆上的茶壶,先后将阁老与自己的茶杯添满,然后将茶壶放回原处。
“这是哪来的茶?”添茶的时候,天石没有在意,如今嘴里突然的一阵清爽甘甜。“和您以往的确是有些不同。”天石再次拿起茶杯浅尝几口,由于是温度过于高,不舍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待凉上一会后再行品饮。
“这是小戏子送给我的,”阁老回道,“前几天从澜州带回的新茶,穿得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顶着谁的脸,手里握着两枚铜钱,没聊两句就离开了。”阁老坐在高背椅上,悠闲自得地抽了口烟。
“小戏子!”紫影很是诧异,这个称呼让他熟悉而又陌生。但可以肯定的是,此刻阁老嘴里说的小戏子不是自己,虽然刚才自己答应给阁老带茶,而在此之前,自己从未给阁老带过茶,更别说从澜州带回了。
“老爷子,您确定是小戏子送给您的吗?”紫影再次确认道,“从澜州?”
“当然,虽然他每次来都顶着一张不同的脸,可我总能认出他。”阁老吐出嘴里的烟雾,坐直了身子十分确定地说道,“他似乎遇到了麻烦,从他的表情中我可以看的出来。”阁老坐直身子的样子像是在宣示自己的权威,好像在说:我可不是个老糊涂。
“那么我又是谁呢。”紫影心里想着,他原本想调侃下阁老,但从阁老的话语中,他已经猜出“小戏子”指地应该是他的父亲,因为他最开始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面子戏法。
紫影盯着阁老,眼神中充满了询问。以他对阁老的了解,假若自己继续追问的话,肯定会惹阁老生气,因为阁老最讨厌的就是穷追不舍。用阁老的话来说,倘若你总是在已有的问题上提出新的问题,那么问题将永无止境,始终无法得到解决。
“给你一句忠告,小戏子。”像是知晓了紫影心中的疑惑,阁老再次说道,“我不阻拦你进入迷渊,也最好止步于迷渊,有些宁静,最好不要去打破,虽然迟早会被打破。”
阁老的话总是蕴藏深意、耐人寻味,他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嘴角向上吐着烟圈。每当阁老显露出这样的状态时,紫影便知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老爷子,受教了。”和以往一样,紫影微微一躬,不等阁老回复,便转身离开,其实阁老也不会理会他。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藏书阁的门,然后轻轻地带上,只剩下阁老吐烟圈以及门外细雨的声音。
门外的细雨飘在紫影的脸上,舒爽怡人。与藏书阁内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只有一门之隔。
“幸亏有火炉陪伴。”紫影嘀咕着,他的注视着眼前藏书阁的门,像是要穿透它。接着他迈开步伐,进他所能地加快脚步,穿过庭院,朝着公爵府外走去。
鞋子踏在湿滑的地面上溅起一些水珠,沾湿了鞋面。淅淅沥沥的雨滴,很快在他的身上覆盖了一层雨雾,他不时地用手扫过自己的头发,顿时满手的湿润和粘稠的头发。他双手覆盖在头顶,走得更快,湿滑的地面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方向。
环绕着整座城池的荆棘城墙,在夜光石以及雨雾的映衬下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庞大而神秘。紫影不由得驻足凝望,停下急促的脚步。
突然,他心生一种莫名的悸动,决定登上城楼再看看这城楼上的风光,就像早上送别公爵队伍一样。只是这次是为自己送行,或许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登上城楼的机会了,他心想,明早就要启程前往迷渊,甚至阴影之地,这一次,他怀抱视死如归的决心。
巨大的荆棘铁链镶嵌在墙体之中,牢牢固定。长长的阶梯蜿蜒曲折,倘若是新人前来,甚至会迷失其中。有些阶梯过于陡峭,再加上下雨湿滑的缘故,没有一定的底子,根本爬不上去,当然这对于常年攀爬于房梁之上的紫影而言,确是小菜一碟。
他缓缓上行,起初的颠簸、陡峭,后来渐趋平稳。街道地面与紫影越来越远,直到无法再远。
他感觉整座城池如同一头猛兽匍匐在他的脚下,尤其是这街道上人影稀少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在夜光石的光芒当中,他居高临下,远处没有透光窗户的屋舍,坍塌的围墙,遍布碎石的荒凉石林,以及贯穿其间的宽大河流,当然还有远处的无尽黑暗,多么的空洞。
他看向东面,这是早上公爵队伍离开的方向,自己姐姐也一同前往,还是以别人的身份。接着他看向南边,隐约可见一朵巨大的黑色蘑菇以及一条巨长无比的恐怖沟壑,那便是他将要前往的地方。
“是谁,不许动!”这时一个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盘问之声在风中、雨中有些模糊不清。由于爬得太高的缘故,城楼上寒风习习,再加上之前淋了一些雨,紫影不由地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紫影转过身来。“木云,我马上下去,再呆在上面,非得感染风寒不可。”他边说边朝着木云走去,“这样我的行程非得推迟不可。”
“你如果真染上了风寒,”木云回道,“药圃可没有药师救你。”说着,便脱下身上的厚长袍,丢给紫影,紫影接过长袍赶紧披上。
木云身着厚重的盔甲,手臂上面帮着一条白色的布条,其他的守城卫士也都是这打扮。
“怪不得他们不冷。”感受到长袍传来的暖意,感叹的同时紫影心里不禁这样想着。
“善儿待在药圃,”紫影回道,“我可以去找她。”
“善儿在药圃?”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木云说道,“善儿不是随同母亲一起离开了吗!难道!”木云惊讶地看着紫影。
紫影点了点头,肯定了木云心里的猜测。
“你怎么没有去?”之前没有机会问木云为什么没有跟随公爵队伍一同前去,如今正好可以问清。
“荆棘城必须有姓木的留下。”木云回道,“我不去倒是情有可原,我倒想问问你又是为何不去?”
“我有其它地方要去。”紫影没打算瞒着木云,本打算晚些时候给木云留下书信,如今正好碰到,就直接告别。“明天一早就出发。”
“你也要走!”木云的声音中透着失落,“真希望我也能和你一样能够说走就走,”木云回想起早上站在城楼上送别远去的绿色队伍,淡漠的表情之中带着悲伤。“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不好的事情相继发生,即便是年仅十七岁的木云也隐约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
“果真是做梦倒好了。”紫影看着木云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与白天坚强的样子判若两人。“这样你就不用经受这些痛苦了。”
“他也是你的外公。”对于紫影的轻描淡写,木云心中莫名地涌出火气,“相比较而言,紫琴比你有人情味地多,真怀疑生活在枫叶谷的那个人一直是你,而非紫琴。”
“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或许他也不知道还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紫影直接反驳道,“感情可不是凭空产生的。”
“一个选择离开的人谈何感情。”木云恼怒地说道,“你走吧,最好现在就走。”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不再搭理紫影。
木云快步走进一座单独的堡楼里,屏退左右,刺客他已泪流满面。外公逝世,他不能近前送终;弟弟遇刺,他后怕不已;如今家人都离开,自己承受孤独的同时,还要扛下荆棘城的重担。
紫影的突然告别,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实在忍不住了,他将堡楼的房门紧闭,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因为他不能让门外的卫兵听见他的哭声。同时,他暗自决定,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流泪。
木云的愤然离去让紫影有些蒙,原本他还想说,这次的离开只是为了以后更好的重聚,然而,紫影没想到木云的反映会如此激烈。
他选择默默的往城楼下走去,只是裹在身上的长袍越发的紧了,飘在脸上的细雨也变得格外的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