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毕了。
“丝丝过来,见过王爷王妃。”堂下的乐班班主唤道。
我见那名唤“丝丝”的舞姬款款行到堂前,立在台阶下,缓缓将脸上的面纱揭开,露出好一张婀娜纤巧、娇艳欲滴的脸庞,听得她声音如黄莺般婉转,“丝丝见过王爷王妃,世子,各位贵人。”
王爷公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无多做表示。
倒是二叔捋着短短的胡须,将这女子好一番打量,道:“看这通身的气派,便是宫里的乐姬也比不得罢。”
“说得好似你见过宫里的乐姬一般。”咱们这桌的二叔母立时斥道。
二叔母生得并不是怎样好的相貌,加上如今年纪大了,不大注重静心保养,看着比王妃婆婆年纪大许多。平时说话又不顾忌,便越发显得刻薄起来。
众人听得她这样当众怼自家丈夫,竟不由暗暗地笑了。
二叔微微红了脸,道:“前两年陛下东巡信都,那带来的好些歌姬舞姬我可都是见过的。”
二叔母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大哥,这歌舞演得这样好,咱是不是也应该……”二叔身子微微向王爷公公倾了倾,话音小声了些。
王爷公公嘴角逸出一丝无奈的笑,“赏罢。”
二叔忙高声道:“听见没,赏!”
立时有丫鬟捧了银子出来。
散了席,四妹妹五妹妹同我一道往后园子里走。
今日闹得这样晚,我很是有些疲惫。
好想念我的床啊。
“你看见刚刚二叔看那李丝丝姑娘的眼神没?”五妹妹玩味地问。
我道:“没有。怎么?”
“那眼珠子啊,都快掉地上了,你也没看见?”五妹妹道。
“怎么?难道二叔对李姑娘有那个意思。”
“一大把年纪了,屋里养着那些个娇妻美妾,迟早折在这上头。”
“胡说。”元璧斥了一声,回头瞧了瞧身后跟着的丫头们,“别妄议长辈,小心二叔知道了。”
元檀吐了吐舌头,“这有什么打紧,好像谁不知道似的。”
王妃婆婆的静思院离长春堂近些,元璧元檀先将我送到门口,方才各自道别离开了。
“县主,我今儿瞧着将军的脸色很是不好,是不是被那个韭菜月饼给气着了?”刚刚一脚踏进院门,跟在后头的千叶便道。
我顿住脚步。
我眼瞅着元欺这厮,是个顶顶记仇又喜怒无常、娇生惯养的。今日吃了韭菜月饼,定然又要在心里给我记上一道。方才他还说,往我枕头里放蛇来着。
我心中胆怯,便道:“你赶紧去找个胆子肥的小厮来。不不不,你把柔官叫来。”
我在屋子门口不敢进,等柔官来了,才摇着她的胳膊道:“好姐姐,你快看看我的枕头底下有没有蛇。”
她倒也不怵,点了点头,便往里头走。
手里将鸡毛掸子抓得稳稳的,小心翼翼走到卧房床榻跟前,用鸡毛掸子的另一头将枕头整个掀开。
没有。
她又去掀第二个枕头,还是没有。
再掀被子,依然没有。
索性将那枕头扔在地上,连连踩了好几脚,还是没有。
她无奈地叹道:“没有,县主。”
我紧紧抓着珠帘的手缓缓松开,暗暗松了口气。可是环顾了这卧房一眼,还是不敢进呀怎么办?
“千叶,你去准备些月饼,跟我去趟厌景阁。”
“县主是要去跟将军示好?”这丫头越发聪明了,连我脑子里想的什么都知道。
从静思院到厌景阁一路我走得飞快,仿佛瞬间忘了刚刚还疲倦得只想睡觉来着。不过一想起元欺拿吓唬我,我便立时吓了个清醒。即便柔官查了说没蛇,我也再不敢睡了。
今儿好歹去跟他赔个罪,虽说错不在我。月饼也不是什么顶好的东西,他或许不爱吃,但总该记着我这番好意才是。
进了院门,立怀便道:“夫人怎么来了?将军方才喝了些酒,正在屋里躺着呢。”
“他不在书房?”
“将军这几日都歇在正屋里呢。”
那就是这厮近来都歇在我的屋里?占着我的床?说不定还在我的床上搂着云姨娘!
真是会享受啊。
我快步走过去推门,立怀急急跟在身后:“夫人,云姨娘在屋里呢。”
可惜,他说这话时,我已经将门推开了。屋里烛灯亮着,重重帘帷挂了一半,隐隐约约看得见半躺在暖阁软榻上的元欺,和站着的云姨娘。
“怎么不早说?”我低声抱怨了一句。
“来了便进来,躲在那做什么?”元欺倚着软枕,没好气地说。
“谁说我躲着了。”我掀开帘子,径直走入暖阁。
“怎么?夫人想搬回来和夫君同住麽?”
“才不是。父亲说过,你思过期间不能招姨娘丫头睡觉,怎么,现在就将父亲的话当耳旁风了?你看我告你的状。”
他嗤笑了一声,慢悠悠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夫人误会了,妾身是来给将军送醒酒茶的。”云姨娘柔声道,“这些日子将军日日一个人睡,妾身并没有过来伺候。”
我顿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
“你就是为了问这个来的?”他意味不明地看向我。
我才想起此行目的,忙叫千叶将食盒捧过来,赔笑道:“这不是听说了夫君运气不好,吃到了韭菜月饼。我这啊,特地为夫君留了几个月饼,都是顶顶好吃的口味,这不巴巴地给你送来。”
“别,我可不敢吃,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毒死我?”他简直就是一脸嫌弃。
“我哪敢呀。毒死你,我可不就守寡了嘛?夫君真会说笑。”
“你还是叫我元濯疏我听得顺心,一口一个夫君的,别把我晚饭恶心出来。”他眉也不抬,一派心平气和地道。
屋里站着的立怀掩嘴偷偷一笑,连云姨娘也有些忍俊不禁。
我回头瞪了一眼立怀,他连忙退出屋去。
“妾身先回去了。”云姨娘说罢,也跟着出去了。
我将那食盒“砰”得一下砸在他面前的小几上,“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往我床上放蛇?”
“你没去看吗?”他反问道。
“我查了没有!”
“噢,那可能是躲在屋里墙角了。等熄了灯,那蛇是冷血动物,只会往人怀里钻。”
我吓得快哭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人?”
“我怎么恶心人了?那蛇又没毒,你就当作小猫小狗不就得了。”
“你你你……”我怒不可遏,“你现在就去给我抓回来。”
“我才不去。”他起身蹬掉鞋子,往榻上一歪,“我要歇息了,夫人愿意的话,我不介意一起。”
我恼得踢了一脚他的鞋子,将那食盒提起来准备砸了,千叶忙拦住,“县主别……万一又惊动王妃娘娘。”
我便又重重搁下食盒。心里郁结难抒,偏偏又无计可施。便气得将那食盒打开,将里面三四个月饼一个个咬了好大一个缺,扔回食盒里,鼓着满当当的腮帮子挥袖离去。
身后传来他朗朗的笑声,“撑死了,我可不给你置办后事。”
愤怒,愤怒,愤怒。
这厮简直就像是上学时遇见的那种顶顶无聊又神烦的校霸,没人管得了,无法无天。看着我好欺负,一天天就整我罢了。
我这可真够倒霉的。
小说里那些霸道深情,温润如玉的男主角我咋就一个没遇上?果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欲哭无泪,欲哭无泪。
回去睡觉麽?我才不敢。
万一半夜真有条蛇往我怀里钻,那我不如直接死了算了。蛇,可是我最最害怕的生物了。
还好,回去见王妃婆婆屋里灯还亮着,尚未歇下。
只得摆出一副委屈可怜的面孔,求王妃婆婆留宿我一晚。虽然这个王妃婆婆平时看着端庄矜持,却也没有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两三句一哄,便同意了。
她的床够大,我睡里头,她睡外头。一晚上翻来覆去的,也没见她说我。想来,她睡得很是安稳。
真好。
四妹妹日日都会来静思院,一来给王妃婆婆请安,二来知道我无聊,过来陪我玩。五妹妹因同自己母亲魏氏住一块,两三日才得闲来一趟。
“听说你这几日都是同我母妃睡的?”四妹妹理着女孩家做手串的珠子道。
那白玉碟子里有碧玺、琥珀、紫檀、翡翠各色玉石。她只挑了小叶紫檀来做手串,想来应是送给一心向佛的王妃婆婆。
“这孩子,非说三小子往她屋里放了蛇,吓得不敢回屋睡。我让人查了好几次说没有,也是不信。”王妃歪在软榻上打趣道。
“母妃觉轻,不惯和人一同睡的。也不知你睡觉乖不乖,有没有扰着母妃的清净。”
我促狭地看了王妃婆婆一眼,怪道这几日她神色不好,竟是被我吵着了。这王妃婆婆,怎不与我说呢。
“是儿媳的不是,今晚儿媳一定鼓足勇气,自己回屋睡。”
王妃婆婆无奈一笑,“你再多跟我睡几晚,一晚上翻来覆去,我可真要被你闹得脑仁疼了。这样吧,你若还怕,我命人将那抱厦四周通通撒上雄黄。蛇怕雄黄,再不敢接近你的。”
“那感情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正说着,五妹妹来了。
元璧将那做了一半的手串交与丫头收了,叫人沏了新茶,几个人陪着王妃婆婆又说了会话。
“前些日子王爷提起要给你们请个嬷嬷教养礼仪,我想着也不必外头去请了。蕴儿屋里的英嬷嬷可不就是宫里出来的麽,原来是公主的陪嫁姑姑,料定礼数不会差的。”王妃婆婆道。
我坐在下头的凳子上,听见王妃婆婆如此说,便道:“那母妃可得先问过英嬷嬷的意思。她要是怕累,我也是不敢勉强她的。”
“她是你屋里的,难道你还不能做主?”五妹妹问。
“我自然能做主,但别人愿不愿意我可就不知道了。”
“就你一天大道理比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多。”五妹妹嗤之以鼻道。
我抢了她手里正在吃的糕点,“那你别吃了,这糕点不愿意让你吃。”
“你……”她皱着一张脸,“母妃你看,三嫂又欺负我。”
王妃婆婆瞅着我们,淡淡一笑,“闹罢,等你们都出了阁嫁了人,看你们还怎么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