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靠,你小子这次想不火也难了,趁早放弃搞乐队的念头,学话剧去得了,虽然也许摇滚的调儿调儿们女孩子的倾慕率更高,莫非话剧演好了不能直接泡小演员吗?”莫非在饭桌上情绪依然激昂,声音始终高出八度之上。“操!搞摇滚的泡的都是纯情少女,影视圈里的那些烂货给我打飞机我都嫌赃。”一个哥们大咧咧地嚷着。“你丫给我闭嘴!没看见有女生在吗?你他妈说话干净着点!”莫非急了,沙之一边早红了脸,尴尬地不说话,金子摆了下手,示意莫非不要动怒,那个小子也就缩了刚伸出去的脖子坐了下来。小马却仿佛置身事外,低头犹自琢磨着,半晌才说:“最后一场的走位还是不够完美,本来我想要的感觉是——”“我去!”大家一起抬着下巴哄他,他便不再说下去,端了杯子乖乖喝酒。
我并不很爱喝酒,他们也知道,再说今天我不是主角,随他们闹去吧,我只是端杯子微笑,沙之一眼,金子一眼,莫非一眼,小马一眼,其他人也都不放在眼里,朋友,真的不需要太多。但天有不测风云,忽然酒桌上传来了哭声,原来志得意满的莫非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把话题引到即将面临的分手上去,虽然寒假过后还有半年的时间,但多数人已经把这个冬天看作是最后一个大约在冬季了。哭就哭吧,喝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哭出来也不爽,反正喝酒也根本不是为了解馋,仅仅是给自己找个可以任意撒泼打滚嬉笑怒骂撒谎骗人一总算帐的机会,想到这里我又笑了。只这一笑并没有逃过金子的眼睛,她斜瞥着我牵了牵嘴角,这笑容让我脊背一凉,立刻端正态度自罚了一大口。待得他们尽兴之后莫非自己也戏假情真眼泪汪汪起来,可依然没忘了嘱咐几个哥们搀着率先卧倒的一纵战士先回宿舍,剩下硬撑的几个也醉眼朦胧,不多时都被莫非软硬兼施地打发走了。我盯着莫非笑,莫非回头望见了我,讪笑道:“你小子奸猾得很嘛,莫非你看出来了,怎么样,干净吧,只可惜这回又得小马哥付帐了。”“靠,要不是怕付帐你以为他们那么听你的话走的这么快?莫大先生威信十足啊,哈哈!”小马哥端着杯子臭他,他也不反驳,指着小马的鼻子只是说:“你小子最了解我,哈哈,别人说这话我擂他,你说了我敬你。”说着就去碰杯,看来也都差不多了么。沙之还在试图阻止,被莫非一句“喝牛奶的没有发言权”给噎了回去,小马哥不高兴,一只手搭了沙之的肩膀,佯怒着说:“靠,你丫别废话,有种你把金子灌倒再嚣张。”金子“啪”地打掉小马搭在沙之肩上的手说:“灌女孩子什么能耐?有种你们把大马灌倒。”灌我?我哈哈大笑:“金子,我以为你今天把话戒了,没想到还是没忍住啊!怎么,又想后发制人吗?好,是你的风格,我今天就给你们这个机会。”说完抬手把杯里的啤酒倒空,满满地斟上了一杯无色透明的。“哇靠!大马发飙了,风紧,扯乎!”莫非跳着脚起哄,沙之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盯着金子冷冷的眼神把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有点晕,不,不止是晕,我坐下的瞬间看到沙之象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中一暖,睡了过去。沙之啊,为什么不是你呢?在闭上眼的那一刻我对自己说。
5、
当我醒来的时候宿舍楼里乱成了一锅粥,叫喊声和摔打声此起彼伏,我伸出胳膊想找一杯水来解渴,却碰到了地上破碎的暖水瓶和倾倒的椅子。又来?每年艺术节的闭幕仪式都是打群架,今年不知又是为哪桩,无聊。我努力想爬起来,哪里有水啊?连洗脚盆都被拿出去抡了,这回我惨了。“大马哥大马哥!”一个小兄弟跑进来喊着:“你快去,小马哥哥哥胳膊折了!”“什么?”我腾地跳起来一头撞在上铺的床梁上,顾不得疼就歪斜着跟他跑了出去,到了门口一把拉住他,说:“我自己去,你帮我接杯水来,我他娘的渴死了。”“哎!”他答应着去了,我循声向楼道跑去。
我努力拨开愤怒的人群看到了冲在前面的莫非和小马,他俩正带着一纵兄弟在战斗,而围在外圈的多半都是啦啦队。我挤到队伍前面一把拽住小马,他疯了一样地往前蹿,左臂奇怪地挂在胸前,右手挥着一条凳子腿儿。而满脸是血的莫非已经冲进了对方的人群,却回头冲我喊道:“你丫来干吗?还不赶他娘的紧回去!我操!”又是一酒瓶子。群架我没打过,喝醉了我也不怵,既然只能打就打吧,我夺过旁边一个兄弟手中的武器朝前面狂抡起来,抡了半天才发现是我新买的台灯座儿。我一边护着小马一边喊着莫非,顷刻间已杀入敌营,对,就是被敌人围住了,于是瞬间便挨了几棍子,正待反击,忽然听到莫非人群中一声怒喝:“天亡我也!非战之罪!”我险些扑哧笑出声来,可四面竟顿时住了手,莫非抬拳还要打,却被一双强硬的大手抓了个结实,保卫科的同志们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我们一小撮儿被带走的时候,啦啦队的兄弟们夹道相送,那个帮我打水的小兄弟眼泪汪汪地端着一大茶缸凉水站在人群里,我走过他身边时接过他手里那个掉了漆变了型的水杯仰着脖子一口喝光,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说:“下次打架别拿茶缸儿当武器。”靠,打群架还真上瘾啊。
检讨记过留校查看,学校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只可惜我作壁上观若干年终于还是晚节不保,回宿舍的路上我只想睡觉,根本对他们为何要打架这事不感兴趣,只是小马要受些苦了,我对一旁仍旧忿忿的莫非说:“明天一早你去医院把他接回来,顺便把你脸上能缝的口子都缝了,嘴也算。”
中午的太阳暖暖地透过窗子照到我床上时,小马一踢门闯了进来,我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拳擂在胸口,这一拳可真够狠,我立刻佝偻着身子吐了起来。这小子疯了,我心里想,嘴里却堵着说不出。他右手薅了我的后脖领子用力一提把我掼在地上,起脚就要踢,被随后赶来的莫非拦住了。我站起身抹干了嘴,气得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跟我发飙,而我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我正要开口,就听到小马恨恨地骂道:“你这个冷酷无情的败类!交不出人情味的狼崽子!自私自大自以为是!凭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得对你好?凭什么交你这个没心肝的畜生?我告诉你马路,这是我第一次跟你动手,也是最后一次,刚才那一拳是你欠我的,现在咱俩两清,如果你愿意,咱俩以后还是兄弟,如果你不愿意,从今以后你我各奔东西,见面不用打招呼,死了到坟前送一程就完了。”说着,眼圈竟红起来。我一时六神无主,愣愣地站在地中间看着他打了石膏被吊在胸前的左臂,脑袋里白花花一片,等我回过神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小马已经消失了。
6、
关于我和小马的这次吵架和动手——好象吵架和动手的只有他自己——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因为沙之,有的说是因为金子,有的说是因为家族恩怨,还有的说是因为兄弟排名,总之,我还是一样不为所动,因为我知道小马哥还是那个小马哥,没人能替代他,而在他心中,也一样没人可以替代我。这是我犯的第一个错。
确实,如果我当时仔细思考了小马骂我的那些话,我或许真能悟出点什么,至少我该知道他一直对我是心怀不满的,可我没有,因为在我骨子里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甚至是小马。我无意把本已有限的精力花费在那些我自认为无聊的事情上,何况寒假迫在眉睫,我要回西安最后安顿我家乡的一切,而沙之回江南,金子回东北,小马早说过今年寒假不回老家,那就让莫非陪他吧,我心里想着这些,一天一天倒过得安稳。
“你真不想知道那天你醉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一天莫非压着嗓子跟我说。我顶讨厌别人这样压着嗓子说话,有什么了不起的话至于这样偷偷摸摸地说呢?如果非要这样那大可以不说。“既然当时不知道,现在又何必知道。”我不以为然。“莫非你真不想知道那天小马为什么打你?”莫非依然不肯放弃,我有些烦了,烦了的时候只想一走了之,遂回他:“他打我自然有他打我的理由,打都打了,还问为什么?多余。”莫非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他心里一定又在说我精神有问题吧,随便他,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盯着我了,我伸手从他攥着的烟盒里抽出一支打了个哈欠转身走了。那时候莫非抽长Kent,小马抽红标的Lucky Strike,我不抽烟,却不讨厌烟味,只是始终觉得凡是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还是一概无的好,有了并不更好,有时徒增烦恼。
我沿着核桃林旁边的小径一路走着,嘴里叼着那支白色没有点燃的长Kent,天阴沉沉的,也该下一场雪了,那种在我小时候家乡下的厚厚的粘稠的大雪,我和小马自己钉的木爬犁……因为我长他一岁,所以小时侯都是我带着他让着他,而如今,好象一切都变了,除了内心时而浮现的那些亲昵情愫,这个朋友对于我,好象也变得可有可无,难道我真的冷酷自私,无情无义了么?唉,想这些干什么?有时间不如把手里已经拖了两天的书看完吧。
自那以后我们三个便很少聚在一起谈诗论赋品评戏剧电影了,反正每每讨论起来都要争个面红耳赤的结果也让我很烦,尤其是他们两个。莫非整天挂在嘴边的都是特吕弗、布努艾尔和安东尼奥尼,经常被小马哥讥讽为四六不靠,却始终扬言要把中国的电影事业一肩担起,做莫氏第一。而小马只喜欢拉斯·冯提尔,虽然可资利用的武器不多,却从不肯甘拜下风,我则喜欢大卫林奇和格林纳威,每当他们在谁更有思想才华想象力的问题上争论不休的时候,我脑海回放的都是舞台感极强的画面和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色彩。唯一让莫非和小马达成共识的是音乐,他俩都喜欢玛丽莲·曼森,而我喜欢的竟然是最保守的涅槃和大门。并非我的世界始终与人格格不入,而是我的思想从未因别人而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