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离开了咪咪小姐,我想她怀上了我的孩子,或者更准确地说怀上了她自己的孩子,我为遇到她而感到庆幸,同时为自己感到不幸。
我加快脚步,很快到了前苑西街,巷子里还是老样子,我径直来到古琴先生家门前,门开着,我第一次从正门走进院子。“老黑!黑茹加!黑黑黑!”我喊着,他不在,估计出去当爸爸了,爸爸?我心中有一丝窃喜,暖洋洋的温度周身蔓延。我来到后院,日落前的晚霞为万物镀上一层亮金,我却渐渐不安起来,我没有闻到黑茹加的气味,在这个季节,公猫的气味最是嚣张,没有闻不着的道理啊。不会是被古琴先生狠心地咔嚓了吧,不会的不会的,散养的猫很少享受到这么残酷的待遇,我开始担心,只好先见到古琴先生再说了。窗子开着,也没有拉窗帘,我看到一个人坐在窗前埋头写着什么,他是谁?他和我印象中那个光头的胖子有点像又不太像,柔韧的短发垂在鬓角,身材清瘦却还结实,秀气的眉毛和略显单薄的嘴唇……我跃上窗台低低地叫了一声,他抬起头看到了我,笑了。
还是那样腼腆的如孩子般可爱的笑容,还是那坚定的目光和俊朗的面孔,古琴先生变了,短短的几个月他由一个颓废的虚弱者变成一个弹性十足的潇洒青年,我惊异于岁月在他身上发生的不同寻常的逆向运动,这个被造化更多眷顾的人此刻目光炯炯,通体修长。他走出门外抚摩着我,亲切地说道:“你回来找黑茹加吗?它走了。”走了?古琴先生口中的“走”字说得那么轻松,仿佛这不过是件早已预知而不可更改的事实,他欣然接受并为同伴的出走感到欣慰。“是逃跑了,呵呵,真是只好猫。”他笑了笑又说:“你留下来跟着我吧。”我喵呜一声回答了他,他回屋继续写作去了。
夜幕沉沉落下,大地盎然的生机于片刻间已凝息静敛,老黑走了,我想起那次河边的对话,心中翻搅着异样的愁绪,我不懂他,他对主人的深爱和对同类的淡漠都像迷一样困扰着我,不用告别,没有牵挂,他走了自己该走的路,无论如何,他不会错。我来到阔别已久的小河边,初夏的熏风扑面习习,春天如此短暂,植物的颜色开始变得浓沉,透着更加坚强的生命色彩。我的那些朋友,离开的和留下的,你们的选择为何如此不同?又因何而走上了自己终于走的路?那些被抛弃的和即将拥有的,哪一个更具意义?更有价值?而我的选择呢?我扪心自问,那些值得我毕生追求与不肯放弃的一切,对我来讲,它们是清晰存在的还是虚无的幻想?是早已在前途等我还是如何寻找都无法现身?他们已经找到了答案,而我却没有,竟许那些答案是错误的,他们也曾为之努力过。此刻即真实,我原来还活在一片虚幻之中。
放下罢。放下洛可,放下哎呀,放下黑茹加,他们其实从未属于我的生活,我们只是在生命的旅途上做了短暂的同路者,路一不同,彼此各奔西东,惟有回忆中再现的温情与痛楚才是真实属于我的,我将永世珍藏并细细回味。
5、
我在河边久久徘徊,夜很快过去了,当火红的朝阳刚露出半边脸的时候,我听到公鸡嘹亮的啼鸣,我飞奔回村三下两下窜上了朋克先生家的院墙。摩西还是老样子,看见我便飞过来想狠狠给我一下子,我一闪身避了过去,嘻嘻地望着他笑。他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我,半晌,生气地走开了。“别啊,真是小心眼,来,你再给我一下就是,我这回不躲了。”他不理我,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院子里岿然不动。我闻闻这儿嗅嗅那儿,很快从土里翻出一条粉红色的蚯蚓,我把蚯蚓叼在嘴里示威似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时不时瞄他一眼,他还是不理我。死疯子,我在心里暗暗骂道,嘴里却说:“唉,我不爱吃蚯蚓,算了,放它一条生路吧。”我把蚯蚓扔在摩西面前,假装要走。哎呦,好疼!你敢偷袭我,我回过身向他扑去,却看他把那条粘乎乎的虫子吃得正香。
朝阳升起,明亮地挂在天边喷吐着烈焰,万物更迭,只有它恪守职责始终不渝,为这个世界带来光明与温暖,唤醒沉睡的生灵,让黑暗悄然隐退。一夜没睡让我有些困倦,我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摩西昂首阔步的样子,微笑着睡着了。“马路,你明白了吗?”我的主人抚摸着我,她的手温暖柔软。“我明白了,”我想了想,我真的明白了吗?“但是橡树和玫瑰,醒来和死亡?你又在哪儿?”我问。“我没有离开,我只是回去了。你会明白的,就快明白了,醒来吧。”她微笑着回答我,渐渐消隐在刺眼的阳光中。
我醒来时朋克先生的摇滚狂潮在午后炙热的阳光下轰然泛响,疯子摩西正陶醉在摧枯拉朽的音乐声中跳着癫狂的舞步,我走到洞开的房门前偷偷向屋内窥视,屋里塞满了音响和乐器,朋克先生和史努比睡裤旁边有一个瘦小的男孩正在敲架子鼓。“再来。”朋克先生说,抄起吉他调试了下那些黑色方盒子上的旋纽,一阵强力的回授噪音刺得我耳膜欲裂,噪声过后我听到朋克先生充满磁性的声音:“黑夜,在你全部失神的天空,千年以前,和你一样遥远。谁在远处潜行,沿千年以前腐烂的屋顶,侵入,再没有离开……黑,让失神眺望更远。”
歌曲好长,我不能完全听懂,但还是被他们的激情感染了,我听着朋克先生无止境地说着“再来”,看着三个汗流浃背的青年投入地演奏,忽然感到很开心。他们终于上路了,不再在迟疑与困惑中踯躅不前,总有扇门阻隔了你眺望的目光,推开它,一切豁然开朗。青春和梦想可以重建,黑暗中的挣扎无非是为了寻找更加光明的精神土壤,不妄想,不妥协,带着原始的反叛占领生命中最高贵的意识领域,与艺术的神灵共呼吸。黑暗并非毫无意义,相反,它衬托着光明,如果人们不能真正认识黑暗、虚弱和孤独,又如何能感受到光明、坚强与爱的美好?万物周而复始,阳光总会照临,如果你爱生命,你就不怕去体尝,点滴生活恰是在五味杂陈中调配成一席美味大餐的。想到这里,我该回古琴先生家吃晚饭了,不知等待我的美味大餐会是什么呢?
6、
古琴先生不在家,很难想象他会去哪儿,他去哪儿我不管,问题他把我的晚饭耽误了。我不过待几天就走,又不会浪费你多少粮食,真是小气鬼。我没办法,只好去了默吧,Dark先生一定还记得我,今晚就吃他的炸薯条好了。
我在默吧没有看到Dark先生,却看到了洛可的妈妈,她忙进忙出的样子俨然成了一个服务员,不会吧,难道她和Dark先生……老板娘?我要晕倒。她看到我高兴地叫起来:“是你,小脏猫!”我脏么?我闻闻自己,还确实有点汗水过期的味道,我蹭过去要吃的,她拿了一角匹萨饼给我。“我做的,你吃吧,吃完给你洗个澡。”洗澡?啊哦!好久没有洗澡了,我的舌头都快被自己舔秃了,如果水够暖和,我还是愿意英俊一下的。我吧嗒吧嗒吃着那张味道怪怪的饼,听到古琴先生与Dark先生哈哈笑着走进来,洛可的妈妈正给客人送水。“你这客人太不地道了,怎么当起服务生来了。”Dark先生急忙说,话里三分笑意。“总来就不算客人了,刚才人多,我随便招呼两个,没什么。”洛可的妈妈有些不好意思,竟像小女孩一样红起脸来,她气色好多了,不像先前那么瘦削和落拓,眼圈不再黑黑的,面颊也有了颜色。“我想借你的浴室用一下,给猫咪洗个澡。”她说完指指我。“呵呵,又是它,好啊,你用吧。”看来Dark先生心情不错。“我帮你吧,它现在是我的猫啦。”古琴先生马上说。“你小子急什么,陪我喝酒去。”Dark先生用力拉了一下古琴先生的袖子,进屋去了。古琴先生没奈何,只好跟进去,我被洛可妈妈抱着去了浴室,他们说了什么我没能听到,虽然好奇心让我略感失落,但我毕竟英俊了不少。
感情这么容易就割舍掉么?恐怕不尽然,我听到洛可妈妈在无人的时候独自叹气,想她心里应该还有很多不舍与遗憾吧。不过怎么说呢?如果能重新开始也许更好,问题是能不能重新开始连她本人也未必知道。我抖散着一身湿漉漉的背毛走了出来,我讨厌电吹风,那种热乎乎的风吹到耳朵里实在难受,只好挣脱洛可妈妈的怀抱跑了,她没奈何地看了看我,回到了酒吧。夏季到来,身上最后一点过冬的绒毛也脱净了,我感到一身轻松。“我走了啊!”洛可妈妈说着要走,却点上一支烟坐了下来,Dark先生推过来一瓶啤酒嘿嘿笑道:“我们正说呢,你周二过来吧,咱们一起吃个饭。”“又是我做?那叫请我吃饭吗?小气鬼。”洛可妈妈讥讽道。“我做我做,肯定不让你吃炸薯条就是了,周二我关店,就咱们仨。你不要看我收的木雕吗?”“好!我下班直接过来,你们想吃什么?”妈妈问。“我负责买好了,还有好酒。”古琴先生这时候才说话,说完嘿嘿笑了。“说定了,那我先回了啊!”“我送你吧。”Dark先生忙说。“不用,几步路送什么,走了。”洛可妈妈说完一口灌下剩余的啤酒起身走了。原来她在附近租了房子,房间很小,但离默吧不远,简单的几件家具却异常干净整齐。
我送走洛可的妈妈回了默吧,跳上哥俩旁边的椅子打盹。“你就让我一次吧,你原来不是总让我。”Dark先生嬉皮笑脸地说。“不会吧,你把我参选的权利都剥夺了,太不仗义了。”古琴先生摊开手,示意自己不过是个公平竞争者。“操,那完了,和你比我没任何优势,美女爱帅哥天经地义啊,我连擦边球都没得打了。”Dark先生很无奈,斜瞥着对方,不甘心地说。“靠,还想打擦边球,你想揩油吧你,想得怪好儿的啊。”“你别美,我看她老板娘做得挺得意,馅饼不一定总落到你头上。”“那行,咱们就等着看,说好了就别唧唧歪歪地哭鼻子,让我心里别扭。”古琴先生指着Dark先生含笑带怒地说。“谁他妈唧唧歪歪的就不是男人,我有鼻炎。”哈哈,怪逗的,这两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