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穿过了树林
月光透过了丛云
我听见海浪的声音
我看见远人的身影
我在海上飘啊飘
我在海上摇啊摇”
今年二十一岁的黄千星哼着不知道在哪里听来的歌,她手里提着三份早饭,裹着新买的羊毛围巾,蹦蹦跳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一醒来,她得知自己投稿的短篇小说已经通过了审核,将会出现在下一期的校园期刊上。虽说这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事,但很容易满足的她依旧为这条好消息开心不已。
二十一岁的年纪,在路上蹦蹦跳跳对她来说是很羞耻的事,但这里毕竟是天镇,清晨的天镇雾气浓郁的很,你就算在路上撒欢跑,甚至翻几个跟头,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你。雾气是最好的遮羞布,她仿佛在雾气里找回了自己的童真。
“我在海上飘啊飘
我在海上摇啊摇”
她特别喜欢这两句,便又重复了一遍。
身旁的雾气里突然传来男性的声音,吓得她立刻闭上了嘴。
“你是黄城人吗?”一个穿着深灰色及膝风衣的男人从雾里走出来,模样随着距离缩短逐渐清晰,他左手提着一大袋猫粮,轻抬右手表示歉意,“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没事的,不用道歉,”黄千星轻轻摇摇头,“我是天镇人,为什么这么问呢?”
男人摸了摸被雾气打湿的头发,把额前的碎发划向一旁。
“你唱的这首歌是黄城的儿歌,在网上搜不到的。我只听我舍友唱过,还是几个月之前了。”他把猫粮从左手换到右手,好让胳膊休息一下,“这首歌几乎没什么流传度,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黄城人。不好意思啊,这么突然地冒出来打扰你唱歌。”
他歪头想了想,又添上一句。
“挺好听的,比我舍友唱的好听。”
黄千星的脸慢慢涨红。
“今天太冷了,天气一冷我就容易脸红,你别误会什么。”她慌忙地解释道,并腾出一只手往上提了提围巾,遮住羞红的脸。
听到这话男人一愣,随后露出理解的微笑。
“是吗,我还真没注意到,”他摆摆手,转身就要走,“抱歉打扰你了,那我就走了啊。”
“你也是天镇人吗?”黄千星眨眨眼睛,让睫毛上悬挂的水珠掉落下来。
“是的,我也是天镇人,就住在那边的小区里。”男人回过头来说,并抬起胳膊指向白雾的某个方向。
黄千星借机端详了一下他的脸,兼具天镇的温和和男人的棱角,虽不算特别出众,但挺讨人喜欢的,是那种耐看的类型。
“可我从来没见过你。”她说。
“很正常,天镇这么浓的雾,如果你刚才没唱这首歌,咱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面。”男人手里的那一大袋猫粮显然不轻,他只能左右手不停交替着拿。
“你的名字是什么?”黄千星问,“我叫黄千星。”
“我叫杜宁人,”男人干脆把猫粮扛在肩上,“我真的要走了。”
“哦哦。”黄千星点点头,然后男人扛着猫粮走进了白雾。
“我在海上飘啊飘
我在海上摇啊摇”
确定杜宁人走远后,黄千星又唱起了黄城的歌,唱起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两句。
……
把猫粮重重放在地上,杜宁人扶着腰,喘着粗气按响李南乔家的门铃。
拖鞋在地面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李南乔散着头发打开了门,一脸睡眼朦胧。
“十五千克的猫粮,路上提着差点累死我,”杜宁人弯下腰把猫粮拖进屋内,“这该够吃个一年半载的吧。”
李南乔也弯腰帮忙,两人一起将猫粮拖进了阳台。
“猫呢?”杜宁人脱下风衣扔在沙发上,人也一屁股坐进沙发。
“在地毯上睡觉呢。”李南乔帮他把风衣挂在墙上。
杜宁人歪头看向卧室,毛线球一样的橘猫果然舒适地趴在地毯上。
“我今天碰见一女的挺有意思,叫黄千星,你认识吗?”他问。
“不认识,她是谁?”李南乔稍有警觉。
随后杜宁人费了很大劲来解释,方才打消了李南乔的顾虑。
这天晚上杜宁人在李南乔家留宿,凌晨一点半,两人翻云覆雨后,都精疲力尽地睡着了。李南乔睡得很香,杜宁人却做了噩梦。
噩梦和那次黄城被淹没时类似,都是汹涌的海水呼啸而来,将他卷入水底,但不同的是这次他并没有站在高处,而是处在海平面的位置。
沉到海底的那一刻他猛然醒过来,一下从床上坐起,后背布满汗水。
睡熟的李南乔哼哼两声,并没有醒来。杜宁人预感大事不妙,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就给高羡尘打电话,电话第一遍没打通,他紧接着又打了一遍。
“喂?”高羡尘懒散的声音响起,不像大难临头的样子。
“你在哪里?”杜宁人急切地问。
“嗯?”高羡尘睡得迷迷糊糊,听这话便四下张望一番,“在床上呢。”
“我给你的那个白玉吊坠呢,你带在身上吗?”
“吊坠?”高羡尘瞬间清醒,“我把它送给别人了,发生什么了?”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没有告诉别人关于江月的事情。
“那人可能有危险,那个吊坠和我有点关联,我刚才做梦梦到自己沉入了海底,那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也是。”杜宁人语速很快,吵醒了旁边的李南乔。
“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地说,杜宁人嘘声适宜她安静,于是她转个身又睡着了。
“妈的,”高羡尘低声骂了一句,“谢了兄弟,那我先挂了。”
挂掉电话后他立刻打给江月,对方拒绝接听。一遍又一遍,他连续拨打电话,没有一次被接起来。
这时江月正在熟睡,手机设置成了静音状态。
打了十几遍后,电话仍没有被接通,高羡尘绝望地瘫坐在床上,手里的手机无力掉落,继上次寻找家人无果后,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失去的痛楚,这痛楚贯彻心扉,像一根寒冷的冰锥将他插穿,撕裂了他孤独的外壳。
感受到失去的痛楚后他才看清自己的内心,剧烈的悔恨随之而来。他又捡起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酒吧驻唱沙哑的歌声隐约传来,然后懦夫的声音响起,“你是那天的小伙子吧,我在明月酒吧呢,想来喝一杯吗?”
“不了,你还在后悔吗?”
“后悔啊,怎么会不后悔呢?”懦夫的声音带着些许醉意,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情绪。
“听我说,宁温壁的那边有一块神奇的石碑,当你触碰到它时,你曾经犯下多少错误,那时就能实现多少愿望。”高羡尘画着大饼,“跟我一起去找吧。”
“少扯犊子,”懦夫打了个酒嗝,“那天跟你胡扯一通后我是明白了,你这小子挺聪明,但嘴里没一点儿正事。”
高羡尘无言以对。
“你想去找人吗?”停顿一会后懦夫问道。
“嗯,我不想后悔。”高羡尘回头看了熟睡的弟弟一眼,明白接下来还会有后悔在等着他。
“成,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六点吧,我得收拾一下。”
“那我们宁温壁见。”
刷刷刷,高羡尘偷偷来到客厅,正在一张纸上奋笔疾书。
父母还有两天回家,弟弟能自己做饭,家里的材料足够吃几个星期,他在心里计算着。出海之前需要打疫苗,但他已经从死亡边缘逃回来一次,体内有了一定的抗体,倒是懦夫不一定能顺利出海,想到这他有些惭愧,为了一己私欲就将懦夫也拉下水,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他在短暂的愧疚后继续在纸上写着。
“我知道我这么突然地离开是很不负责的行为,但我仍希望你能原谅我。我要去黄城找一个人,很有可能找不到,但我要试试。你自己在家也要好好生活,好好学习。这次离开并不是永别,我一定会尽快回来,只是这段日子要辛苦你了。父母后天就会回来,我想他们肯定不会支持我的选择,所以我要在内心动摇之前尽快离开。”
“家里的食材还够吃好久,你也有很强的自理能力,给自己买条围巾,如果需要钱,就去掀开客厅的沙发坐垫。我给你留了一块手机,在枕头下面,可能有些旧,但正常使用是没问题的。”
“其实留这封信的意义不是特别大,因为你随时都能联系到我,但我总得留下点什么。”
“胡萝卜是好东西,不要挑食。”
他把纸张轻轻放在茶几显眼的位置。静步去卧室拿了两件厚重的长袍、几身厚衣服和几条内裤、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还有刚充过电的刮胡刀。这些东西塞满了两个大背包。
为避免夜长梦多,他在凌晨一点半离开了家,直接动身前往明月酒吧。
凌晨两点十分,他在酒吧角落里找到了醉倒在桌上的懦夫,随后两人离开酒吧。
早上六点,他们站在宁温壁前,都裹着厚实的长袍。
“搜查队报名处在右边,走吧。”这位名叫邓海天的懦夫说,宿醉并没有让他的决心动摇,或许他能在海上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又或许,他能找到自己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