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武林人往往只记得第一,第二无人问津,因为武人从来无第二。
纯属放屁。
武人千千万万,天下第一只有一个,但给你个天下第三第四的位子坐坐,你乐不乐意?
绝然是大把大把人都愿意!
故而有诗歌传唱:
“南国剑主昭前朝,春秋双绝唱今朝。
佛掌方寸消业报,三清坐忘守凌霄。
青枝红梅镇金潮,遗世独立拜北刀。
地煞滚龙寒风啸,天罡倾国漫天摇。
陇家老九不颔首,天下豪雄尽折腰。”
这是好事者推出的天下十大高人,武道的群峰极境,江湖的在世仙神。
至于为什么十大高手只唱有九人,这倒真是因为当今武林无第二,第一之下便是八个并列。
此时,传说之一的北刀张天赐,正盘坐在天坑最底。
这里看天犹如坐井,浓雾贴地,阴寒浸身,奇树怪草环绕,是处幽深的别样洞天。
听到翅膀的扑棱声,张天赐举手抓住落下的隼子,抽出隼腿上的信卷,睁开双眼,浓雾里刺射出两道星芒。
“掘堤放水,不想还能顺手捞到不少鱼,说不得又是个顾虹剑,当真是乱世将开,鱼蛟跃门?”
“嗯?四方门......莫非那地髓让这小子撞上了......不过,这不更好么......”
几声轻笑后,张天赐手指轻划,远处的浓雾化出一柄刀,往树干上倏然削过,削出一张“纸”来。手指一勾,那刀气自在纸上刻划文字,其后纸被雾气卷起又托送入信桶内。
花隼又自浓雾里飞出,飞至洞口正巧遇见另一只刚飞来的花隼,两厢各一声灵性的鸣叫招呼,一只入洞,一只向着山南治飞回。
......
乡村农院里,一个三尺方圆的磨盘直直飞起,越过院墙老高,复又落入院中,没有砸地的响动,又被抛起,又落下。
院子里是铁家的撵谷场,这会儿变成了俞子将一众的练功场,抛磨盘的自然是俞子将。
再接住磨盘,将其轻轻摆放回石磨上,轻叹一口气。
因为没有尽兴。
这样的方式已经无法让他打熬气力,他的炼体一路已经到了瓶颈,往后看看多吃地髓能不能再补些上去。
这时墙角排坐的一众铁家小儿拥上来,端茶、抬盆、递帕,大大小小的眼里都冒着崇拜的星星。
“你们爹巴不得躲着我,你们却天天拿热脸来贴我的冷屁股。”俞子将说笑完又是一愣,自言自语道:“我这阴阳怪气的是让白堂和封王江过的吧,真是晦气。”
脸帕随意擦了擦并没有的汗水,又端茶漱了口,呸出茶水道:“别在我这里耗了,武不轻传,徒不滥收,这是武林的规矩。”
众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待纠缠,俞子将脸色一垮,大大小小麻溜地跑出了院子。
望着众小溜走,俞子将脸色恢复了平静,又想起自己习练的一身绝学,叹道:“武不轻传,全靠命换,这命要几条,谁知道呢......”
“唉声叹气可成就不了真正的刀客。”
正在自我思量的俞子将听得这突兀的陌生言语,按刀四顾,转头间猛然看到一柄五尺长,半掌宽的苗刀已斩到了自己鼻尖!
仰面,倾身,后跃,一气呵成,同时左右手上“满身是月”和“日出东山”就要使出来保命,却突然发现腰间两手均抓了空!
心神震动时,那柄本应该将俞子将劈成两半的苗刀却停在眉前,额头上流出来的冷汗自刀刃划过,也被剥成两滴顺刀刃两侧滚动。
“啪嗒”两声惊醒了俞子将,是他两滴汗珠落地的声音。
再定睛看前面,方才明晃晃、冷冰冰的长刀如梦去无踪,只有一个黑衣冷面的刀客站在丈外瞧他。
为什么说是刀客,因为那人背负一把裹鞘五尺长刀,一手拿着他的双刀,人站在丈外都让俞子将感受到刀气森寒。
俞子将这才明白了,刀出仍在鞘,有形又无声,那不是真的刀;但刀过能断水,自然能断人,又的的确确是真刀!
高手,真正的高手,和那双榕陈兆行一般的高手!
面对能掌控他生死的高手,俞子将脸上露出了铁老大一般的乖巧,恭敬低头,抱拳过顶礼道:“四方门‘无回刀’俞子将,拜见前辈。”
那人看了手上白光一眼,顺手把刀抛入俞子将双鞘之中,他却感受不到丝毫力量动静,这是妙到分毫,力随心至的境界了。
这倒让俞子将心下稍松,还刀给他也算还礼了,这等高手当是不会对将死之人讲礼貌的。
“‘无回刀’?不错,比那花哨的‘玉剑有香’顺耳多了。”刀客语气平静,听入俞子将耳中却如惊雷!
心脏压制不住狂跳,被个大高手揭破老底,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心里却是不知所措了。
那人却露出笑意道:“你这心跳的厉害,还装作无动于衷,也不是个赤诚的人呢。”
俞子将闻言,反倒不怎么怕了,或者说是把心一横,罢礼回应道:“教前辈说破了,惭愧。只我不记得前辈相貌,总不会是故人罢?”
“故人倒不是,但也不是敌人。”刀客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加快了语速道:“我此来问你几句话,你且实在回我便是。”
俞子将老实说“好”
“你可见过我这等高手?”刀客挺立如刀,平静透出冷傲问道。
俞子将稍一回忆,老实答道:“见过。”
“那你......什么?你见过?”刀客一噎道,语气有所波动。
“偶然与赵家赵妙棋饮过酒,与双榕陈兆行照过面。”本来他还想到个怪物厉夔,但想想还是没说。
刀客“嗯”了声,语气稍微柔和了些道:“陈兆行武道境界与我相仿,不过他是你的仇人,却不是你仇人中最厉害的。”
俞子将听明白了,眼前这人应该打不过那妙棋,不过对他自己的过往倒是清楚得很,知道他与双榕的仇恨,提起双榕这一茬,不知有何用意。
“往后双榕或也是我的敌人,我也用刀,你天赋极佳,我欲收你入我门下。”刀客不待他回答,说明意图。
俞子将倒是真吃了一惊,还有这等好事?乡下避险,突然跑来个大高手巴巴地要收他为徒?难怪方才又是显露高超武学,又是自卖自夸。
可方才他还教育小娃,武不可轻传,徒不可滥收的。
他的惊讶都落在了刀客眼里,刀客又现出冷傲的气质不再言语,等待俞子将纳头拜礼。
“小子万幸得前辈看重,不过既已入了四方门,又带艺在身,再拜入高门,恐令前辈嫌弃。”俞子将倒是纳头了,却没拜大礼。
刀客又噎住,也拿不准他这话是接受了,还是拒绝了?若回个“不嫌弃”,岂不是自降身份,好似求他一般;若就此作罢,那不是白跑一趟?
还好俞子将没把场面放冷了,接着回了句:“晚辈绝不是不识抬举之人,只不过拜师事大,可容晚辈再思量一番?”
倒也不是俞子将不心动,只是一个野生的高手突然要做你师父,谁敢张口就应的?虽然对方深知他的底细,但他不知道对面的跟脚啊。更何况他这还有见不得人的宝贝地髓。
刀客默默看着俞子将,本来准备了好些后话,但是被这小子一上来就断了步调。不过好在门主的要求也很宽泛,一手不行,还有其他手。
刀客双指自怀里夾出一张叠好的纸,轻轻抛向俞子将。
俞子将接来打开,这不是他在衙门口看到的武举告示么?
抬头欲问,却发现人不见了,一如来时般突兀。
人不见,但声音还有:“小子狂妄,且容你三思。若在江湖熬不住了打磨,自可来投我,武举可笑,但之后......你在江湖里拿不到的,我们都可以给你。”
声若游丝,柔而不弱,绕耳不绝。这便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
俞子将知道对方的本事必然能观闻到他的动静,便正声问道:“谢过前辈,敢请教前辈名号?”
“张天喻。”
得知姓名,确定了往日从未听过此人,又思索一番,他突然想起那夜提头独闯山南治衙门,那个女人一般尖叫的采访使,叫的不正是什么“张兄救我”么?此时在此出现,应当就是此人。
俞子将又看了看手里的告示,可以确定,这个张天喻居然是朝廷的人。
“难怪对我的过往如此熟悉,应该是偷看到我在山南治几次出手,推测出了我的身份。没想到,我家的事在江湖没有掀起半分波澜,而朝廷却是记得清楚。更不可思议的,朝廷竟然藏有如此高手,且仅在这偏僻边城?”
一边想着,一边感叹出声:“朝廷的水,也是不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