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荒山林野之中,有一座商庄,庄外残尸横径,血染泥土。
庄内最大的屋子,灯火透亮,不见主人,却或站或坐挤了不少“客人”。
最早到的一波客,是双榕弃徒,一斑发长衫老者端坐上首,面白容枯显得憔悴孱弱,怀里却放着那柄一品宝剑,身侧站两个三四品高手,三者面目相仿,应是亲人。
下首是那女孩,满身血污,右臂剑痕惊目,奇的是皮肉已经合拢,没有鲜血渗出。女孩儿似乎也不疼不痒,浑不在意。
俞子将一众也是客人,瞧一眼堂中诸位高手,自觉低调地站在门边。
“老夫范天明,这些都是我范家子弟,咳......咳......我家搬到此处不久,没想遇见十二地君的朋友。未请教?”那憔悴老者先朝女孩开了口,不时几声咳嗽,一副慈祥又可怜的模样。
“老......我叫山君。”女孩斜眼望了望老者怀里的长剑,还是好好回话了。
范天明轻抚斑白长须,作回想状道:“山君娘娘比我小些,但二十多年前便已名满江湖,只这十来年没再听过消息。”说罢望着小山君,意思是你别蒙我。
山君皱眉道:“老的死了,我自是新的。你是十二地君的朋友?还是敌人?””
范天明点点头,沉默片刻道:“原来是山君传人,我等是双榕派的......敌人,自然是十二地君的朋友。咳咳......也不知十二地君健在几人,可为山君娘娘报得仇来?”老人边说边咳,复又长叹,仿佛怀念着武林过往,又追思着江湖故人。
小山君终是有所动容,垂头道:“老的死了一半,剩下的都躲了。”
范天明瞄见女孩的哀伤,安慰道:“小山君莫要哀伤,我等皆是大门大派的敌人,自当守望相助。十二地君现下居于何处?可引见我结交一番。”
小山君闻言抬头,一双大眼扑棱棱看着范天明,范天明也温柔地望着她。
“这孩子,杀人像个降世魔主,聊天却才真是个天真的娃儿。这范天明诓她话呢,可别真被绕进去交了心窝子。”俞子将在一旁见闻得清楚,却不会真说出来,面上仍一副“你们多聊别管我”的样子,心下却在寻思如今的处境。
看这范天明方才飞剑留手,这会儿又装模作样的与小山君问话,分明是看出其来历有所顾忌。看这样子,小山君的性命该是无虞,毕竟俞子将知道有个牛爷还在,看看老头的一品宝剑,又想想牛爷的恐怖模样,觉着范天明应是不敢招惹牛爷的。
“你武功才一品,帮不了我们。而且外人去了我家便是坏了规矩,会被老大吸干。”似是评估了一番范天明的好意,小山君还是拒绝了。
范天明闻言一阵咳嗽,咳得耳红面白,一旁几个子孙忙端茶递水,半晌才接话道:“老不中用,老不中用......教小友笑话了。”
“你内伤不轻,方才动手,更重了罢?”小山君撇嘴道。
范天明闻言硬止住咳嗽,左右子弟纷纷按剑盯住女孩,友善的气氛顿时消散。女孩似乎感受到敌意,也警惕的望着范天明的剑。
“既然是误会,便就此打住吧。”范天明朝左右挥了挥手道,还是不想动手的样子,顺便掏出一瓶伤药扔给了女孩,以接续友善。
山君拔开闻了闻,倒些在伤口上,却把瓶子突然扔给俞子将。
“给她。”
愣然的俞子将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给陶苏的。把药递给白堂,白堂白眼一翻别过头去,似乎在说:你这是对我医术的轻视!看不起谁?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混蛋还搁这闹。俞子将只好尴尬的收起药瓶,并朝范天明抱拳一礼,表示感谢,却刻意忽略了小山君。
范天明见状微微皱眉,打量一番山君与俞子将,终于问起俞子将道:“你们是?”
“四方镖局俞子将见过前辈。”很是标准的江湖回答。
“哼!姓俞?练的却是双榕的武功,我看你是双榕的探子吧!”范天明完全没了对小山君的慈祥热络,只哼出一股冷气吹到俞子将身上。
不止一股冷气,俞子将分明还感到了范家众高手的杀意,山君的警惕,还有身后镖队众人的惊讶、疑惑、好奇、忧虑的眼神,总之全场的目光都在身上了。
俞子将知道,自己的回话恐怕是担上了身家性命。此时的范家乃是丧门之犬,最怕的便是让双榕找到,故而特意跑到这深山里躲藏,自己不幸撞上,若是不交代清楚,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若是坦白了,自己想要深深埋藏的,又要提上台面,众人皆是知晓了,往后又得担上被双榕追杀的风险。
况且,今日范家之难,面上仍是起于与李家的勾当,说不好自己坦白后就被范家人一剑杀了泄愤。自己可不像那小山君,背后有大人撑腰.......
一瞬间,俞子将思虑几多,最后长叹一声,上前抱拳道:“说来也是缘分,我与范家一样,也是双榕的敌人。我本是河南道安顺镖局姜家子弟,与安临府李家乃是合镖的世交。”
“半年前,贵家深念祖上情谊,好意传下李祖所创‘阴阳圆明真诀’,本是物归原主的好事......谁想双榕贪念范、曹两家产业,借口对范家狠下毒手,而我与师弟一样也成了亡人......”说罢将殷涛引上来,两人一同黯然神伤。
“是你!李桃英!”范家一人认出了李桃英,怒而出声!
“且慢!”
俞子将喊出的瞬间,范天明拦住了将要拔剑的左右,范家人便怒目盯死了俞子将,意思很明白,他们需要一个不杀人的理由。
俞子将不管头上冷汗,只一股脑道:“我与师弟逃得性命,全靠江湖上的交情,先受赵家妙雪小姐和清河帮照拂,介绍我等入了四方镖局。后来这趟镖面上是帮商良遮掩,里间则是与十二地君中的厉夔交易。”
“本来都是亡人,我自无意与范家为敌,若诸位一时气愤杀了我等,碍了十二地君的事,四方门等也会来追查,范家大不必如此!”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俞子将反正把能想到的话说了,能扯到的虎皮也都扯出来了,只希望范天明放过了小山君,也能一般放过自己。
范家众人面面相觑,范天明又看向小山君,见女孩若有所思,也没有多的反驳。又想到方才给药的情景,范天明心下有了思量。
范家眼下可不比从前。自己困在一品多年未得寸进,范家子弟也没个上进的挑大梁,范家就这般在双榕派里渐渐失势。
在门内早已受尽倾轧,卖功一事也不过是双榕剔除范家的借口。本来送上几只替罪羊,舍了门内的产业,范天明觉着自立门户也算个出路,谁想老东家莫名其妙突然发狠,通告江湖要将范、曹两家赶尽杀绝。
范天明在逃命里身受重伤,后与家人东躲西藏,伤势也越来越重,天可怜见寻得此处隐蔽,逃得生机。或是祸福相依,不想在商家这里发现了意外之喜!范天明便喧宾夺主,杀绝了商家众人,鸠占鹊巢,意图东山再起。
却没想到,商家竟然还有个跑商路的外出未归,如今一回来却出了不少岔子。
不管这俞子将话里有多少真假,只这四方门的镖旗和十二地君的人是真,便就异常棘手。若是不杀,范天明又不敢贸然将其等放了,范家一众人头还是值些钱的。可若是杀了,又要迎风撞雨地跑路不说,这里的东西,范天明可万万舍不得。
想到这里,范天明突地心头一跳,想到个大大的问题,急切下牵动内伤又是一阵咳嗽,咳完换上那一副和蔼慈祥道:“既是故人,又同是亡人,真是缘分,我等岂能叫亲者痛、仇者快!”
俞子将长舒一口气,压住了与殷涛抱头痛哭的冲动。
“但此地现下已是我家,只得冒昧问一句,俞镖头受厉夔所托来此是为何事?”
我只是看着管用,就扯了人家虎皮救急,再说我也只是说做交易,你怎地就把我当成十二地君的人了,可别惹怒那小老虎把我撕了。俞子将不好反驳,却又圆不上这话,又怕小山君拆破他,只得流着冷汗去看女孩。
没想到女孩儿既没有要扑上来的意思,也没有拆穿他的话,只思索一番道:“约莫半年前,商家开始到处买药抓人,又不想惊动大门大派,这便撞到我家来,我家老大发现了商家的秘密。”
小山君说着打量了一番范家众人,范家人露出些许不自然,只范天明沉面道:“什么秘密?”
俞子将心道不妙,想要说声告辞溜走,却见那小山君把他盯住,似是逼他留下,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武人炼精化气,离不得功膳药食。而世间有些得天地造化的晶石草木,功效能胜寻常百药千倍,此等药物非大运不可得。也不知这商家是好运还是哀运,竟然找到了一味石药,能强精体,能壮筋脉,乃是炼体筑基的天珍至宝!名曰‘钟灵地髓’!”
范天明眼中精光闪过,怀中宝剑似有颤动。
镖队众人皆是震惊、热切却又恐惧。
俞子将却与白堂对视一眼,擦去额头冷汗,心头莫名想道:“你要早聊这个,我可就不光想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