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争胜向上,必得勤苦、奋勇、禀赋、学究、财资五味过人。前三味源起自身,人人可得。而往往分出三六九等,划定高低命运的,却得靠后两味外物。
佛道坐看风云,王朝更迭而自横亘不坠,是凭其道统深远,武学究极天人。
四大家傲视天南地北,镇压江湖龙蛇,是靠盘踞地利以养人和,财资巨富充国。
凡是武林中人,所求无一不是如此,武林巨擘也好,路边小卒也罢,不过得其八九与一二之别。只其中几多巧取豪夺,几多血影刀光,也几多机缘会逢,最终一一话成江湖,写作命运。
商家即是如此。半年前,商庄里唯一不必耕地做活的老太爷,在逛山捡柴时遇见个仙人。仙人见他有缘,便带他飞天遁地,入了一处洞天,洞天中竟生有仙药。仙药采来与几个儿子分吃,不想皓首生黑,力大无穷,腿能开石断树,手可生撕虎豹。
自此,商家便可抓来山野散户为其种地挖药,还能出山行路做些买卖。半年间,本是逃避乱世逃入山里的小户,靠着偌大机缘,也可自称一番世家。当然,尚未找准自身实力定位的商家人,还不想贸然出山,只想抱死秘密,靠这仙药在江湖上尝试着踏足。
正巧,这日便有一众江湖来客拜访商庄。若是换做半年前,商家自是先跑入林中躲避几日,等人走了再回来种地。如今大宅盖起来,手下也有了使唤人,商家也找着了世家大族的感觉,自是开门迎客,一尽地主之谊。
来者自称双榕门人,虽是携家带口、风尘仆仆的,但个个气度非凡,在外跑商的商良也说过,这双榕很是厉害,商家老太爷便起了结交的心思。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爹,要不算了吧,咱们捂着宝贝过日子,何必拜师学艺入那武林......”
“爹,他们不会是来找仙药的罢?赖在这好几日不见要走......”
“爹,他们这几日都在打听家里的事,说咱没个武艺却是精元浑厚,问我等是不是吃过什么药......”
“爹!咱跟他们拼了!”然后商家老太爷看着儿子被一剑枭首。他吃的仙药最多,一身铜皮铁骨,四周刀剑难伤,却教他眼睁睁看着阖家上下被赶下黄泉。
一柄耀光长剑飞来,他知道自己也得死了。只是奇怪,长剑入胸的一瞬,他并不恨这些凶手,只突然想起那仙人的话:“地髓钟灵登天梯,人心魍魉鬼门关。授得天赐开孽缘,借来人命醒世光!”
“哪里有什么仙人,有的是妖惑人心的魔头......只愿老四和老幺能逃得一命,给我家留个种罢......”此日起商庄姓了范。
范家大肆搜查了几日一无所获,决定鸠占鹊巢慢慢找那宝贝,直到发现了一支镖队向自家行来。
范天明没想到,一番莫名其妙的打斗,又撞出莫名其妙的人物,乱七八糟的。唯一明了的,便是那分外诱人的名字——“钟灵地髓”。
俞子将也没想到,这趟镖曲折回环,又惊又险,最后竟然撞进了江湖传闻里最烂俗,也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江湖小卒入林深,机缘命授得天珍,鲤鱼打挺越龙门,从此翻身人上人!
虽只听到个药名,俞子将已想到了身疾痊愈,武功大进,开宗立派,功传万世等画面。但这路子还得步步为营,起码不能让眼前的范家和山君当场捏死。
不过这宝贝确实厉害,光是听说有,就让俞子将胆气横生,别再说想着跑,甚至想着如何大分一杯好羹!
在场众人,莫不如是矣。
“那所谓‘钟灵地髓’到底是何模样?”一片静默里,倒是个范家人先忍不住了,打断了众人的美妙遐想。
“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看来你家只知有宝贝,却没从商家嘴里抠出来?”小山君大眼滚动道:“难怪要抓商良的活口。”
“你我皆是不知,怎地确认就是那地髓?”范家人显然不悦反驳。
“我家老大说是便是!牛......厉夔曾经吃过地髓,他也说是!”
“信口开河!若是吃过怎地不知模样?”
“放屁!你吃过猪肉便见过猪么?信不信老子抠出你那俩泡,你也看不见老子用的哪只手!”
......
俩人吵着嘴,俞子将却听着身后有人悄悄道:“俞兄......我知道这宝贝......”俞子将悚然一惊,又是大喜,只悄悄朝后打个手势,装作无事。
“行了!”
范天明拍案开口打住吵闹,道:“既然珍宝诱人,不妨开诚布公。十二地君既然看上这地髓,自不会放过。眼下只小山君一人前来,想必也是尚未确认地髓所在了?”
小山君很是实诚的道:“是。本是老......我混入商家找寻,没想商家成了范家。”
“这么说......如今只有商良一人知道了?”范天明悠悠开口,虎妞缄默不语。
范天明笑着朝身边一个儿子道:“去看看。”
众人默默等待的空档,俞子将见几个外人都不言语,便大着胆子跟身后人咬起了耳朵,其他人倒也懒得在意他。
俞子将明了,这范天明应是想控制商良,独占地髓。这倒是有些麻烦,若是叫范家得了去,自然没得他什么事了,还得担心范家杀人灭口。
当然,若是范家悄悄将东西昧了,又咬死否认,那便是十二地君与范家去掰扯了,与己无关。这样也好,起码事情又回归最初,自己等人还能走脱一条性命,就当是听了个故事。
而俞子将最想要的,是被灭满门的仇恨能支撑商良咬死口风,最好一死了之,这下对于在场三方来说,皆是抓瞎,只能各凭运气自去寻找,这样俞子将便有了机会。
而且,只要有了机会,俞子将有很大信心揽住。而现在要做的,便是等待范家和商良的选择。
夜慢慢深了,本就急切的众人更加不耐了,反倒是那小山君盘腿抱臂静静瞌睡,似乎一点不担心。
忽地山君睁眼,却是进来俩人,一个走来的是去而复返的,另一个被提着的,正是这庄子最后的主人,断手断脚的商良。
商良被扔在地上,众人目光都集中其上,手脚伤口做了包扎,但出气多,进气少,显然活不久了。
俞子将见状心头有些窃喜,似乎事情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俞镖头!这商良嘴硬,只道我与山君皆是仇人,地髓的消息他只愿告诉你。你去问问罢!”范天明突然开口,众人忽地又把目光转向俞子将。
还能有这等好事?
俞子将一时没想明白,但众人的目光已推着他蹲到商良面前。将趴着的商良转面,一张死人的脸,只一口微弱声音表示尚不是尸体:“俞镖头......镖到了,画押......”
这声“画押”倒是喊得俞子将心头一紧,这趟镖到此,镖队的人都没带想的了,这镖主商良却还记着这一茬。掏出镖单递上,商良抬起手,俞子将看见其仅剩的手上又仅剩一个食指了,应该是范家干的。
手指一点便是个血色的指头印。俞子将望着第一单货镖走成,又看了眼将死的商良,本来都是高兴的事情,此刻反而有些失落,又不知失去的是什么。
“附耳......”
俞子将撑起商良的脑袋,附身侧耳,可不敢漏了半个字。
“江湖险恶,谢过俞少了,咳咳咳......”
俞子将正待下文,忙去帮其顺气,却感觉商良突然按住自己的手猛然用力,扶在商良胸口的手陷进半寸,断了心脉,商良瞪眼气绝,似乎死不瞑目。
“俞镖头好手段呐,想必是知道地髓的消息了?”说话的是范家的人,阴阳怪气里,手已摸上了三品的剑。
俞子将这才明白,这是着了商良的道了!或许在别人眼中,自己这是得了消息便杀人灭口,商良这一下,直接把一坨黄泥巴塞进自己裤裆里了。
俞子将把商良尸体放下,众人目光也不再关注一个死人,皆随着俞子将缓缓起身。
俞子将缓缓将手按住双刀,脸上扯出自认最真诚坦率的表情,朝范天明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他自己动的手。”
“而我,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