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段路是小路,越走越窄,只得独辆驴车通行。两侧渐渐望得到小山,只林子没有坐忘山脉那般茂密,路上也没个行人。
现在俞子将见到山林就有些发憷,谨慎为上,差陶苏找周家的下人打听了,这路确实通往周家,也只通往周家,沿途最多有些零星的野户,几乎没有危险。
顺着山脚小道转转拐拐地走到黄昏,见到了山间升起的炊烟,再绕几绕,路便到头了,出现个聚落。
石块垒了矮墙圈成个小庄,茅屋瓦房杂落,其间果树点缀,竹丛掩映,鸡豕有声,炊烟袅袅,倒是个别致的庄子。
庄子的入口,是几进大屋,不像村野农居,倒像个城镇大户的府宅,一道飞檐立柱的高坎大门正闭对众人。
“到了!这里便是我家,没个地名,就叫商庄吧。”商良朝俞子将等招呼一声,众人停车下马。
“怎地闭门了,人也没见到个。不过看样子倒是做了饭,我等也算赶巧了。”商良边说边笑,回家了就是高兴,即使吃了闭门羹。
商良喊了几声“我到家了”,没听到有人答应,便朝俞子将等尴尬笑笑,亲自叫门去了。
“砰砰”一阵敲,又变成“咣咣”砸,然后扯着嗓子喊,仍无应答。
“看来商家也不喜欢这老小子,怕是趁他出门搬家了。”封王江与众人说笑,镖队各个都被逗乐,都瞧着商良的笑话。
商良也是羞恼,干脆撸起袖子朝门使力一推,“咔嚓”便推断门栓,气呼呼的进门。门里传来气恼的声音:“人呢?都死了不成?”
外边等着的俞子将道:“这奸商藏一路了,好大的力气,武艺怕是不弱。”
封王江接口道:“管他呢,他自家的门,拆了房子也不关咱事,只要剩下几间够咱住的就行。也不知道商家的饭菜可还好吃。”说着拍拍肚皮,有些馋了,把手朝着白堂伸出,这是想要些零食哄哄嘴。
“没了!吃了一路了!”
“下次多带些......”
“这庄子好像不对劲呀,怎地没个人影人声,商良也还不出来。”
“镖头,咱进去看看?”
“镖头,我觉着有问题,要不先撤......”
“还没收镖画押呢,钱得拿到手吧......”
镖队众人一阵闲话,倒也慢慢觉出些异常,俞子将正想着要不要先进去看看,好歹得收钱画押把事了了。
“四方门俞镖头救我!”一声大喊自门里传来,是商良的声音!
众人齐齐亮出兵刃,俞子将和封王江当先朝门冲去,刚好撞见跑出来的商良。
没来得及开口,门里飞来个蓝色人影,伸手抓住商良肩膀。
俞子将见状抡起刀柄往那抓人的手腕砸下。尚不明就里,也不好伤人,只想着先保下商良再说。毕竟人家还欠着镖款呢。
抓商良肩膀上的手一放,一翻,接住俞子将的手腕一扣,手拉手纹丝不动。
商良倒得了走脱,头也不回跑入人群。
“倒江!”一旁的封王江跃空喊招,一拳头朝着那人脸上招呼。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把飞来的胖子又抽飞回去。
姜子瑜自己被拿住右手,又看到封王江中招,不知死活,不敢再留手。
运气出招,左刀“日出东山”剖向敌腹。同时被抓住的右手五指轻动,握着的“白光”刀头一转变作反握,刀刃割向那人钳着自己的手,这招是“九月”中的“枝头藏月”。
“嗯?”
俞子将听见一声轻疑,右手一松,两招都落空了,那人却消失在眼前。
“后面!”
听见是陶苏的声音,双刀左右开弓,紧贴己身云成一片,满身刀光好似罩上一轮轮弯月,护住全身。这招是“九月”中的“满身是月”。
“你是谁?”一声质问穿过护身刀光,刚转身的俞子将只感觉身上被拍了几下。“铛啷啷”双刀落地,人也脱力一屁股跌坐地上,是被点了穴道。
一同倒下的还有陶苏,肩胛上插了把飞刀,那是陶苏的刀。方才为救俞子将,陶苏朝那人飞去一刀,却没看清如何插在了自己身上。
陶九慌张抱着陶苏一阵喊,却怎么喊都不醒,一声悲嚎,提起两柄大斧子朝那人冲来,当头劈下!
“夸嚓”一声,却是砍在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殷涛剑上,殷涛踉跄着站住身形,手上剑都被劈成横折形状。
俞子将看得明白,那是个穿广袖蓝袍的男子,身法诡异,大斧临头瞬间突然闪现至人群里,顺便一脚把正猫身想溜的商良踩爬在地上。而这时候,悄悄绕后的殷涛一剑刺出,长剑正好撞上对面陶九劈下的斧子。
说时迟,当时则快。这会儿人群才反应过来,周家的下人们兽散状往两边林子里跑,后面的山民倒是没跑,只长长的队伍忙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老林!随我上!”半边脸肿的封王江在林客南搀扶下爬起身来,喊一声就要抽剑再战,却被林客南一把拉住。
林客南眼色往四周乱瞟,封王江四下一看,只见四周林里走出十几人,隐隐把车队镖队都包围了。
这些人剑上大多都有龙格,五颜六色的龙子,三四五六七八品的都有,有的剑上还滴着血,看来先前逃命的也没逃掉。
这阵仗有些大了。封王江和林客南对视一眼,齐齐梭动脚步,退到陶苏边上。陶九、殷涛、俞子珉搀扶着俞子将也汇合过来。众人并肩成圈,把陶苏、白堂围在里面,白堂施针、拔刀、上药、包扎、按摩一气呵成,“嘤咛”声里陶苏醒了。
见对方只是围着,似乎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总算还有开口的机会!俞子将舒一口气道:“我等是四方镖局......”
还未说完,场面突变!
被踩在地上的商良一声大喊,四肢撑地竟然把那蓝袍高手掀飞,起身就要往来路跑!
几把剑快慢围上去想要阻挡,商良抓起身旁板车竟是一阵舞动,挥退三人,然后把车往后一抛就跑。
那蓝袍人复追上来,挥袖间寒芒一闪,飞来的板车一分为二,正看到商良跑到了山民堆里,又抓又扔,那些大活人被兔子般扔向包围过去的高手们。
然后便是山民乱跑,一众高手割草搬挥剑开路,小道上驴嘶人喊,血肉横飞,乱作一团!
“吼!”一声虎啸平地炸响,乱窜的山民纷纷跪地,割草的高手们停手观望,瞧见稀落的包围圈中蹲地拥挤了一群山娃。唯独一个半大女孩挺立当先,双手举天,高举的手上抓着凌空挣扎的商良。
一众高手面面相觑,远处的俞子将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放开!放开我!你......你是谁?”商良不断挣扎喊道。
女孩原本秀气的小脸放出狰狞,露出小小虎牙娇声大喝:“老子是你爹!”
“刺啦”一声,鲜血狂喷,两只小手把商良一腿一臂生生扯下!落地的商良一阵死嚎。
“住手!”方才踩着商良的蓝袍一声喝,飞跃而来一掌打向女娃,好似是要救商良,却是奇怪。
女娃分脚扎马,又一声虎啸,以掌对掌。
轰然一声,平地起风,飞沙走石,吹得女孩身后众小滚地,山间树摇草倾!
俞子将等伸长脖子观望。
小个子的双脚入地,地面网裂。
大个子的被震飞空中。
女孩瞬然弓腰伏地,状若老虎,四肢猛然发力,尘飞土溅!被击飞的高手还没下落,女孩便腾空追上。
空中长袖当头甩来,女孩叉臂挡头,似闪过一道寒芒,有鲜血飞溅。
看到这一幕的俞子将眉头一皱。
小个子被砸落地面,右臂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涌出。
大个子随后从天而降,身影一晃竟然变出九个一模一样的人,漫天袖影齐齐砸下。
俞子将猛然瞪眼,心头大惊!
女孩大眼圆睁,双手十指成爪抓出,好似小猫团球,瞬间爪影重重。
倏一接手,幻影飘散。
女孩抓碎了蓝袍袖子,却是当中抓住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剑格是细目密齿的睚眦,剑刃“嗡嗡”鸣响,却挣不脱溢血的小手。
男子持剑被举在空中,内气一吐,剑尖好似银蛇缠树,缠上女孩纤细的小臂一阵裹动,似要生生割碎臂上血肉。
看到这,俞子将与殷涛对视一眼,心下明了。“枝头苍月”、“镜花水月”、“阴晴圆缺”,那二品蓝袍男子所使均是“九月”中的招式,俞子将被这些招打过,自己也练过,熟悉无比,不会看错。这些人与午间遇到那人一伙,定然是双榕门人,或者说是双榕弃徒。
“阴阳圆明真诀”便是从这些人手上得来的,因此引出了后来的惨事,听说其等如今也被双榕追杀,不想竟然在此又撞到一起。不知是否真是有缘,有也是孽缘......
“嗷呜”一声痛啸打断俞子将的心思,只见那女孩正用左手去掰越裹越紧的剑刃,右手却仍紧抓不放,上下僵持。
这时一众双榕弃徒围将过来,纷纷朝女孩出手。
俞子将瞪目看到,那持剑不放的二品高手,此刻变作个人形大锤,女孩握着“锤柄”一顿乱抡!
一拥而上的众高手又慌忙散开,既不敢对那锤头出手,更不敢被砸到刮到。
“砰!咣!”大锤一会儿把地上砸个人形,一会儿把周边驴车砸个粉碎,反抡得一众双榕弃徒四散避逃。俞子将等人也不约而同的尽量往后让远些,要不是这边还有个三品的高手望着他们,早趁乱潜逃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家兄长正在与强敌搏杀,你还有心思看着我们这些杂鱼?就分不清个主次轻重?俞子将等人莫不如是想。
难道......还有藏手?
终于,在女孩断臂之前,那二品蓝袍先坚持不住了。弃剑后被惯性抛出老远,落地踉跄着就是一口老血呕出。
“哈哈哈!龟儿子的先怂了!”女孩叉腰大笑,声音娇甜,语气却张狂。抬起血肉模糊的右手一握,其上早变了形的长剑寸寸崩碎!
“老子撕了你!”女孩扑向那没了剑的男子,当胸一爪。
蓝袍身法显然更高明些,总在将被开胸掏心前避开,两人便一个躲,一个追着挠。
之前的商良也给男子提供了思路,尽往驴车、林木旁钻绕闪躲,让女孩难以追上,但就是不跑,似乎想熬死对方?
女孩更是霸道,树挡树折,车挡车碎,驴子挡路便撕做两半,也是穷追不舍,似是煞性大发,越战越凶!
大个子还是熬不过小个子,身法再好也耐不住内伤过重。眼看女孩终是追上,那满是血污尘渍的小脸近在咫尺,像个择人而噬的魔头!
“救我!”
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热浪灼身,纷纷别头掩面。
热意消散,俞子将看见了一柄剑。
一柄光芒缓缓消散的剑;一柄停在女孩眉心前的剑;一柄套着囚牛龙格的剑;一柄无人把持,悬浮半空的剑!
“大日天煌......”俞子将呆呆看着那逼停女孩的剑,默默念叨。
这时,寂静里响起一声:“既是道左相逢,何必分出生死。幸会十二地君,恭请入庄一叙。”话语明朗,如在耳畔。
长剑循空遁入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