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了城门,周围树林黑漆漆的,可能是前世看了太多鬼片的缘故,总觉得那暗处有鬼怪流着口水要吃了她,路过水塘时又觉得水中有曾经淹死的女鬼要找替身会一把拉住她的脚踝把她拽进水中淹死。她便这样战战兢兢一个人顺着大路走了一夜,终于走到了一个小镇上。公鸡打鸣声此起彼伏,卖菜的、开早点铺的纷纷开始走到街上,昨夜还要死不活的含笑,看见这些“勤劳的人们”,突然感觉充满了力量。不就是一次失败的婚姻吗?只要还活着那就好好地活下去。含笑用身上的碎银子在小镇上买了一堆馒头、咸菜和一个水袋,又继续向前走去。她没有目的地,却感觉自由自在。遇见清澈的小溪,她先埋头狂喝一顿,然后又洗脸洗脚洗漱一番。远远听见寺庙的钟声,她便屁颠屁颠地翻山越岭去给菩萨烧一柱香。精神上很快活,可是物质上却越来越窘迫。只能靠着讨要和野果裹腹,过去十七年没有低于100的体重,如今大概只有80斤了,曾经圆圆的脸庞竟然变成了锥子脸。身上的衣服破的洞也越来越多。更致命的是,天天越来越冷,已经立冬了,可她还穿着单衣。饥饿和寒冷让她生病了,她烧得迷迷糊糊的,瘫倒在四面漏风上面漏雨的山神庙中,差点以为就这样早早去见马克思了。
待她睁眼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死,她细细打量了一番黑灰色的蚊帐和破旧却洗得干净的花铺盖。一位裹着头巾的朴实农妇笑眯眯地说:“丫头呀,你终于醒了啊。你呀这次鬼门关前走了一趟阎王爷还不收,以后啊一定有大大的福气哟。来,再喝一点淡竹叶水。”含笑乖乖喝了一碗什么竹叶水,道谢:“大姐,谢谢你救了我。”农妇咯咯笑着说:“你这丫头也就跟我儿子一般大小,还是叫我黄姨吧。你是我家狗子从山神庙里捡回来的。”正说着话,二狗子急匆匆地进来了,含笑连忙道谢:“这位小哥,谢谢你救了我。”二狗子第一次跟姑娘说话,还未开口,脸已经红到了脖颈处。低低地说了一声“不用谢,你好好休息”,便又退出去了。含笑又在床上多躺了一日,第二日天蒙蒙亮便下地帮着二狗子下地拔萝卜、割白菜,再背着萝卜和白菜去临近的集市上卖。菜市上,齐齐整整的两排全是卖白菜和萝卜的,一个铜板四斤萝卜。穿着粗布衣裳、裹着粗布头巾的含笑又会吆喝又会笑,一会儿就把自家的萝卜白菜卖完了。她一时兴起又热心地帮助临近的老婆婆吆喝起来。一直忙到天黑,含笑和二狗子才背起空箩筐往家赶。含笑在心里合计着,这白菜萝卜也卖不起价钱,莫不如弄个大棚搞点绿色蔬菜,赶在春宴前,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说干就干,含笑给蔬菜搭了棚子,是用石头一块一块地垒起来的,再用泥糊了一层,撒了菠菜、黄瓜和番茄,不时在外面烧上一堆火给大棚升温。春宴前,真的生产出了一批冬季罕见的菜蔬,卖出了十个铜板一斤的高价,王姨笑得合不拢嘴。
春宴那日,含笑像往常一样早起烧火煮汤圆。红糖花生芝麻馅的汤圆贫苦人家一年也只能吃上一次。含笑也吃得异常香甜。饭后,狗子拉着含笑去河边晒太阳。含笑坐在河边望着清澈潺潺溪流,眼神穿越群山。不知道梅香娘亲如何了?不知道东方郁怎么样?他一个大将军能怎么样?算了,既然做了决定,就要彻底忘记。含笑闭眼大口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坚定地小声念到:“这样的日子也是极好的。让那些爱啊恨啊全随风而去吧。”
狗子手中攥着一小捧紫色的小花,扭扭捏捏地对含笑说:“含笑,送给你,你就像这花儿一样美。哦,不不不,你比这花儿还要美呢。”含笑毕竟是过来人,一看狗子这神情,莫不是……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害了人家。
那一日,含笑边啃着馒头边聊到:“狗子,今年冬天你还是用同样的方法种大棚蔬菜了,这样才能卖个好价钱。王姨,我当初是怄气离了家,现在也想念家中的母亲和相公了。”狗子惊愕地看着含笑道:“你成家了……不,你要回家了?”王姨心疼地看了二狗子一眼,回头看向含笑时仍旧一副笑颜:“丫头,你想回去就回去吧。以后有空了就回来看看你王姨。”含笑心中十分不舍,面上却露着招牌式八颗大白牙嘿嘿笑道:“嗯嗯,一定会的。”
第二日,王姨往含笑的包袱里塞了一堆腊肉和鸡蛋,二狗子恋恋不舍地送出含笑老远,就是不愿离去。含笑正要安慰他几句。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伙人,上来拉住二狗子道:“你就是那个在冬天里种出黄瓜的人?”
含笑忙把二狗子护在身后,上下打量来人,领头之人穿着一身黄色衣物。在晨国,黄色一般是皇家的颜色,而只有在庸国才有商贾着黄色衣物。含笑反问道:“你们是庸国人?竟然妄想在我晨国地界闹事!简直胆大妄为!”领头之人赞道:“这位姑子好眼力。我等正是庸国人。烦请姑子体谅,听闻贵地冬日里可产黄瓜,我等在此地探访数日,正是特来请这位小哥到庄子上传授技艺呢。每月例钱二两银子,如何?”含笑转念一想,自己正无处可去。莫不如去庸国溜达溜达也可。她便向来人回话道:“我家中尚有老母,便留我弟弟在家中侍奉吧。我随你们去就是。”她回头轻轻拍拍二狗子肩膀道:“好好照顾母亲。”
这些时日,含笑竟不知二狗子的家便在晨国和庸国的交界处。含笑跟随黄衣人只走了半日的林中小路,便到了炉水边上。一声口哨,从茂密的水草中便划出了两艘小木船,一行人就这样没用任何通关文牒就到了庸国西边的一个庄子。含笑叼着一根狗尾巴头暗笑道:“哟,本姑娘还体验了一回偷渡,不虚此行。”
含笑一行人下了船后不一会就走上了一条宽约四米的青石板路。沿着青石板路又走了半晌,酉时终于到了庄子门口。含笑初听农庄,以为不过是白墙青砖之类建筑。如今,见这依山势而建逐级而上的红墙、流光溢彩的绿琉璃瓦和雕梁画栋的屋脊屋角,竟似宫殿一般精美绝伦。
然而,当含笑满怀期待地走进她的屋子时却略略失望。屋子里有一堆酸酸的泡菜坛子,还有一些柜子储藏谷子,房梁上还吊着一排排的腊肉和鲜鱼,幸而还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能透点光下来。窗户边两条板凳上摆上一块厚木板便是她的床了。曾经风餐露宿大半年的含笑,将包袱丢在床上,自我安慰道:“这屋子一看就是冬暖夏凉,甚好甚好。”
第二日,含笑开始在庄子的农田里搭建大棚,下工后在房中闷得发慌,便去厨房帮忙烧火,顺便向自称是御厨的蔡大叔偷师学艺。当然,最主要的是,无论什么山珍海味,含笑都能乘机一一尝一遍。三四个月忙前忙后,大棚蔬菜成功了,庄子的少主也来庄子上度假兼尝鲜了。十几顶红色软轿将少庄主、少庄主的狐朋酒友以及婀娜多姿的美人们抬进了庄子。连着数日里,白日里饮酒作乐,夜夜歌舞升平。劳累了一天的劳动人民被这靡靡之音吵得睡不着,却也不能怒更不能言。含笑干脆起身把她的简易小床搬至院中,这样仰面观星,怡然自得。
此时,一白衣贵公子似是嫌弃宴会厅中太过闷热,也踱出殿,略提气,窜上房顶,居高临下地扫视整个庄子。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位幕天席地的小丫头。他饶有兴趣地一起一落便轻轻地落在了含笑身旁,月光下,这位姑娘面容柔和,似曾相识的感觉。含笑昏昏沉沉合着双眼,忽觉耳边有热腾腾的酒气喷了她满脸。她警觉地从床上弹跳至一旁,一脚已向来人面部踢去:“哪来的登徒子!”白衣公子一惊,向后掠去,酒意去了大半。白衣公子拱手作揖道:“这位姑子见谅,适才唐突姑娘了。本公子只是……只是……饿了,想来厨房找些吃食。”含笑上下打量一番此人,衣着素雅,举手投足见自有一股风流,再看他眼神坚毅有神,实在不像什么宵小之辈,便还礼道:“公子稍侯。”含笑转身进厨房,片刻便端出一碗温热的牛乳燕窝粥:“公子刚饮了酒,喝点粥对身体好。”白衣公子谢过,斯文地尝了一口,却感觉甚是合胃口,这味道也是很熟悉的感觉。白衣公子抬起头鬼使神差地问道:“姑娘,我们是否早已相识?”含笑再无好脾气对待如此刻意搭讪之辈,她自顾自地把小床搬回房间,把房门栓好后便沉沉睡去。
又过了数日,少庄主一行人离去后,含笑便向管事大爷辞行。如今,庄上的人已经掌握了大棚技术,管事大爷爽快地答应了。
含笑离了庄子,又开始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流浪,直到她在路上听到了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晨国的车骑大将军谋逆被满门抄斩!红月公主带着襁褓中的孩子跳了井!她来不及细想,匆匆偷渡回晨国。当她疲惫不堪地奔赴南城门,亲眼看见东方郁的头颅高高挂在城门上时,她不顾一切将头颅取下抱在怀中!不可能!绝无可能!东方郁绝不可能谋反!含笑泪如雨下,心如刀割,她曾经那样爱他,不顾一切地跟随他。他曾经为这个国家出生入死、殚精竭虑,难道仅仅因为上位者的忌惮、言官的污蔑,他就这样横死了!他今年才24岁啊!
城门的侍卫黑压压地围过来,含笑以为两年的流浪生涯让自己足够淡然面对余生所有事情了。含笑以为她的余生一定可以在快乐和淡然度过了。可偏偏东方郁的冤死就让她气得浑身发抖,她夺过侍卫手中剑,挥剑乱砍,不让任何人从她怀中抢走东方郁的头。她的肩上背上覆盖了密密麻麻的刀伤剑伤,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血不仅从伤口汩汩往外冒,还从喉咙往上涌。此刻,她全不顾自己生或死,她只想冲进宫城问一问李稷:“真的是你杀了东方郁吗?”可如今,她竟然连这南门也冲不过去,她连吐几口鲜血,昏死过去。守城兵士们正欲乱刀砍下。一片银光正中兵士的手腕,英娥闪身而至,将含笑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