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我被独自关在幔帐里,暗无天日,仿若囚牢。所有的痛苦、悔恨都如同希望一起破灭,只愿李云晟会遵守承诺,如此我就不再奢求什么了。
我的双手被反绑与身后,双脚也被勒的死死的,我本就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身体早已虚脱无力,更何况我早已无心反抗。
幔子角落高处虽点一盏火把,可积雪化成冰水渗透整个幔布,帐里变得阴暗潮湿,烛光疏影摇曳,灯火微弱不济,似有似无的隐隐挣扎,如同落网的蝼蚁在唯一的一丝丝奢望里苦苦狰狞,我又何苦不是在挣扎?
计划已定,明日巳时便会启程押送凉人出境,亦是要交出金羽令之时。无论他是否履行诺言,我都已做好两全的准备,大不了豁出命去!三万余北凉人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奢望。
幔帏起落,一声叹息,何人入帐我也毫不关心。我知那人是穆十七,可我始终不愿看他一眼。
穆十七走到炕前为我松绑,边说:“听他们说你一天未曾进食,我带了牛肉和羊奶,还是热的……”
我抬眸看向他,熟悉的脸庞却被他的眼睛刺的陌生,瞬间泪潭涌出,心中怒火痛苦。
我含着泪水向他啐去:“叛徒!”
他不怒反温柔,他的手掌刚要拂过我的脸颊,一刹间我不经意的将头撇去,像是碰到了带刺的荆棘,让我不由闪躲。他的手僵在半空,依旧不怒,反而微微一笑在我身旁腾出的炕上坐下。
他满面笑容,却还是遮不住勉强挤出的微笑,我冷冷的看着他。
我猛然对上他的瞳眸,冰冷含恨的目光像是刺痛了他,令他不知所措的躲避,茫然无措。
他浅笑间拿来那碗羊奶喂我,强笑道:“这羊奶是今早新鲜挤的!想着你一天没进食,我便热了热给你送来。还是热的……来!尝尝……”
我瞧了一眼他手中递来的羊奶,不言说也不张嘴去喝那羊奶。
我看着羊奶言道:“敌人的东西我不会去碰半分!”我顺着话语抬眼去看他,他也在看着我努力挤出笑容。
我话中有话,连讽带刺,意有所指啐言:“不会像某些人,为了活命和权力去向敌人委曲求全,忍受屈辱做个叛徒!”
心中怒火瞬间蔓延至顶,却只能在言语中发泄。穆十七也不再处处讨好我,我知道他来的目的不过也是为了金羽令,可他却只字未提,我心中便少了一丝的痛苦。
他低眸不再看我,眼里无光,将羊奶放置一旁,低声道却字字清晰不含一丝感情,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叶洵说的不过是南成的一面之词,其实……九年前琼妃被陷害自杀于南成长宫雪夜,琼芳之子被迫流放追杀,是得他人所救,方才活了下来。”
他顿了顿像是在说什么难言之隐,眉头紧皱抬眼看着我:“还记得九年前我来到北凉与你相识之时,我戴着面具吗?是你阿耶救的我。”
九年前第一次与他相识,阿耶说他是打猎时同阿莫捡的,他是戴着面具!阿耶也曾说过不让他摘面具!可这又与琼妃有何关系?
刹那间他眉眼微拧,小心翼翼的对我言道:“我就是琼妃之子,南成的九皇子!”
天塌地陷,竟是我们自己惹出的战乱……
泪水不断划过我的脸颊,湿了一旁的碎发鬓。穆十七亦是半眸泪水,心中愧疚?
一瞬之间我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是该庆幸我的狸猫大侠没有叛变?还是该为自己可悲战乱何起?他终究不属于草原,他属于他的皇权,属于他的南成……
穆十七双手按在我的双肩,哽咽道:“丫头……我也不想是如此结局!可情势所迫,我不得不认从,我只有选择背叛,做那个忘恩负义之人,我才能让战乱停止救下三万余的北凉人!我……”顿后声音平复极小,却字字清晰,意外坚定渴望,更似卑微乞求:“我才能护住你啊……”
护我?
我不由得讥笑:“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啊?感谢你们南成杀我亲人!屠我百姓!数百万北凉生灵如今只余三万人……我谢谢你!”
我怒气填胸,强压的怒火瞬间涌出,浑身也不由跟着气喘吁吁而发抖。
穆十七说:“丫头,我知道你恨我……”又说:“可就算是没有我,南成同样也会以别的理由联合白狄攻城,他们想要的不过是金羽令!”
穆十七朝我靠近,小心翼翼试探:“这样……你把金羽令给我,我保证你们会安然无事。”
可笑?还是可悲?我本以为他不会再提,原来他也在惦记着金羽令。北凉养他九年,换来的只是一场硝烟战乱,亲人生死两隔,我们整整九年的情分,到头来还是抵不过他们南成人的野心!
那倒也是,他是九皇子,离朝九年根基不稳,得了金羽令自会邀功,他的阿耶也会对他另眼相待。
我讥讽轻笑,是在自嘲无能亦是在笑我自己看错了人……
我寒眸无波,轻声自讽言道:“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卑贱如泥的亡国之人,唯一的筹码竟也被自己深信之人惦记,何其可笑啊!”
穆十七叹息,越发急迫:“我知道你现在恨我入骨,可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等这次过去,你怎么罚我都行,但你不能把你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啊!你宁可信李云晟也不肯信我吗?”
“相信我!”他双手抵在我的双肩,眼中的坚定让我差一点就信了。
我寒眸相待,如同在看陌生人。曾经的海誓山盟如今不过是少年忆梦,不值一提,就连现在他还在认为我在任性。
我说:“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没有资格再去相信你了……我怕你会再次把我推向深渊,万劫不复!我现在一无所有……你不就是想要金羽令吗?那你自己去夺啊!抢啊!不然我就是死,给了李云晟,我也不会让你得到!”
穆十七无奈,如同乞求我:“我知道这一切对你的伤害……我也是无能为力啊!你把这一切都忘了吧……等这一切过去,我带你离开,我带你去南成,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能重新开始!只要……”
我着实听不进去啐言打断:“忘了?”
可笑,极其可笑。心中怒火与仇恨相互交织蔓延,我再也控制不住朝他怒吼啐去:“是你害得我北凉数十万百姓惨死!是你南成的将士毁了我的家!是你亲手杀了我阿哥!”我朝他慢慢逼近控诉:“你让我忘了?那你为什么不忘了!不忘了你的皇位!不忘了你的权利!”
怒气冲冲迟迟不肯平复,穆十七低头后退,不再言说一句,他低头却还是掩盖不住他面部的狰狞,他欲伸手,却被我身上传来的怒火步步逼退。
我强忍泪水,不愿让他把握我的脆弱而再次温柔相待,我觉得那种虚情假意恶心得很!故作坚强不暴露弱点,可泪水还是会不由自主落下,滴落在地,渗入土壤,刹那间消失,留下一抹不起眼的湿润……
我轻声冷笑:“你说你带我去南成?这可能吗?你做你堂堂九皇子,我做委曲求全的亡国之女吗?”
泪潭淹没不尽眼中的绝望与愤懑的交织,眼眶酸楚,湿了眼眸……
穆十七深沉哽咽道:“对不起……我……”
“够了!”我厉声喝住,一句‘对不起’足以击碎我巩固垒成已久的冷漠表面。
蓦然间他抬头看我,我连忙撇头躲过,生怕他瞧见,我在哭……
我压制着心里的爱恨交织,掩盖痛苦之上装作冷漠,装作不再喜欢……
我背对于他,泪水逐渐涌成冷潭:“我不会恨你……我也不会原谅你!”
终于还是滑下滴落,泪水滑落如同心中划过一刀,心痛如绞,穆十七就是那把刀俎,我始终恨不起来……
我故作风轻云淡,毫无感情:“你走吧……”
我狠心一次,便是我于他最大的惩罚,若真的让我杀他,我做不到……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懦弱、无能。阿耶阿莫、阿哥阿嫂以及北凉惨死的数百万百姓,对不起……
闻声,穆十七还未离开,我便狠下心来冷言相待:“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泪潭涌出,心如刀绞:“永远!”
一字一句宛如刀俎,我为鱼肉,下手去刺的却是我自己,我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杀了他!我狠不下来,事到如今,孤注的爱意始终未破,如今却要和仇恨相互缠绕在一起,何其痛苦!何起无奈!
我累了……真的好累啊……
阿耶、阿莫、阿哥、阿嫂……凉兮真的好想好想你们啊……你们都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们了……你们回来好不好?
世间无情,待三万余人安然出境,我便去寻你们!等等,再等等,这一次,你们可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