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以枪连心去往远方,六甲之人自刎胎死腹中,壮烈英豪誓死不降殉国,百万生灵涂炭尸骨如山。双双对对不甘受辱而亡,留此一人独活于世,何苦为难啊!
血腥残暴的画面如此醒目,让人不堪回首,却永生难忘。阿耶阿莫双亡于刀枪,阿嫂自刎躺于血泊,阿哥呼喝倒地……
我被片片画面惊醒,眼前恍然如梦,一人身穿黑衣铠甲,背对于我。
我虽对这些人恨之入骨,虽满腔怒火,可若如此惊动于他,怕是会被羞辱。我留意身旁,看到腰间隐隐露出的刀柄。
那是穆十七赠与我的,如今物是人非,早已不在乎这刀的用意,若能以此刀杀之一仇人,也算死而无憾了。
我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的摸索着,终于拿到刀柄。我迅速将刀拔出,紧握刀柄指于那人。
我平生第一次拿刀对人,还是会有些许的胆怯。我咽了咽喉咙,声音有些颤抖,眼中却含着团团怒火。
我警惕的问他:“你是谁?”
那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冷淡的看着我。那人四方发鬓盘于头顶,剑眉上挑,星目沉稳,眉宇之间些许斯文之感。一身黑衣铠甲盖住里面的朱砂红裳,眉宇间原本的斯文里多点透着将武之气。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同我年纪一般大的少年郎,可多了许多成熟稳重,加上这身装扮,定是一个将领之才。
如此年轻便上战杀敌,屠我北凉百姓,双手沾满鲜血。可算是英勇,更是一个无情之人。
那人缓缓开口:“南成校尉叶洵,我受九皇子之托前来问候。”
我不敢放松警惕:“九皇子是谁?”
叶洵抬眼看我,一字一顿都清清楚楚:“九皇子乃陛下与琼妃娘娘之子,姓李,字云,名弈。”
我心中默念“李云弈”,我从未听过此人,他怎会派人前来看我,难不成也是来逼我交出金羽令的?
我的手越收越紧:“我不认识他。”
叶洵犹犹豫豫,却还是风轻云淡般说出四个字:“是穆十七。”
穆十七三个字不由得让我想起阿哥倒地时血流成泊,令我心惊胆战。可我并不会恨他,他也只是被逼无奈,他只是……我不敢再想下去。
阿耶带穆十七来北凉时只有八岁,而我那年也不过六岁。阿耶说穆十七是打猎时捡回来的,我同他一起长大,九年相处之期,他怎会是叶洵口中所说的南成九皇子,琼妃之子!
这人定是想挑拨我们,骗我交出金羽令,我就算是死了,也绝不可能交出北凉人用鲜血换来的金羽令。这些人真是可恶至极,趁机袭我北凉,还想得到金羽令。
我咬牙切齿,难咽怒火:“你休要骗我!”
叶洵依旧面不改色的往下说:“九年前,巴特尔王劫走我朝皇子。如今查明真相,便是要迎回皇子归朝,我朝皇子乃金贵之躯,怎奈何你们北凉人生性残暴,将其当做奴隶一般对待。圣上仁慈,欲将皇子迎回,怎料巴特尔王不肯交人,我朝大军攻入大凉救出了九皇子。”
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我只知道单凭白狄之力是绝对攻不破北凉的王城,原来还有南成的人。可我着实不解,他为何说我们虐待穆十七,阿耶视穆十七如子,北凉的百姓也对他极好,我更是为他欲毁婚约,怎来奴隶一说。这分明就是他们南成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我问他:“你们根本就没有派人让阿耶放人,你们又怎知穆十七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九皇子,你们分明就是想以此为由来攻城,拿到金羽令!”
“这些不重要了……”那人的眼睛慢慢变得冷漠,语气轻的好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说:“他已经认了身份,而且他本来就是九皇子,哪怕这些都是为了拿到金羽令的谎言,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大凉已灭,所有之事已成败局。”
他满眼血丝,眼中无限愤懑,刚才的斯文之气烟消云散。
他说:“他认了,便是选择了权利而弃了你。”
我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可我却被他的话震得说不出话来。他拂袖离去时,夺走了我的匕首,变成第一眼时的沉稳而去。
我被继续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依旧不敢相信叶洵说的话,其实我也害怕叶洵所说的话是真的。可我相信穆十七,他说过他不会再骗我,我要信他。
良久,叶洵跟着一个人掀开卷幔进来,二话不说便将我的手绑在背后。我认出来了那人,是那**迫穆十七杀死阿哥的凶手!是当今南成的太子李云晟。
我恶狠狠的瞪着他,可恨匕首被叶洵夺了去,如今又被绑了手。不然早在他进来时,我便一刀砍了下去。
他朝我缓缓走来,眼中温柔却带着一种引力,像沙漠里凶猛的龙卷风。他诱惑我:“金羽令在哪儿?你只要给我,我就放了你。”
我觉得十分恶心,不给他一丝颜面:“呸!”我视死如归,毫不怕他:“有种你就杀了我!不然我让你连死都拿不到金羽令……我就算是变成厉鬼凶尸,也要让你不得好死!”
我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他是北凉的敌人,更是我的仇家!
李云晟轻笑,我瞪着他,他却不以为然,悠然散漫说:“小姑娘家家的不要总是说死不死的,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
他这般就是浪费时间,我是不可能交出金羽令。那是北凉人用性命保住的,我若交了就是投降,降了便是背叛了他们。
我对他说:“你不管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不说话,转身坐在我一旁的炕上悠闲自得的喝茶。我不说话,他也一句话不吭,耗着时间,他也不再逼问我。这样也好,省的浪费口舌。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李云晟嘴角微微斜扬看往幔帐处。卷帏起,我随之望去,一人身着蓝如星空的衣裳,穿门而入,那人慌忙的连风也随着衣袖吹进帐内。
我抬头过望,眼前之人让我茫然无措。幔布不停荡漾,缓缓坠落于沙河,再悄悄扬起一抹曼妙的弧度,一起一伏宛如苇丛飘拂。
眼泪瞬间不再受控制,半眸黑瞳,半眸覆水,顿时泪水如泉一般涌出。我慢慢向他靠近,一步一步宛如脚下陷进流沙,步步难行。
我望着他:“十七……你去哪儿了?我怎么都快要找不到你了。”
他的眸子依旧深邃,前一刹那的光芒,下一瞬间烟消云散,好似冷箭一般朝我射来。我不由被刺的踉跄后退,他冷漠的不像我的穆十七。
他冰冷的说:“巴特尔王已死,特木尔王已斩,你只要交出金羽令,我保你安然无恙。”
我明白了……若不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我万万不敢想象,原来他也会如此冰冷。难道叶洵说得是真的,他的眼睛告诉了我,是真的!我真傻,竟还天真的以为他也是被逼无奈,也是为了护我性命。原来他真的选择了南成的皇子之位背叛了北凉,他也忌惮于金羽令!他真的弃了我,背叛了我……
我顿时怒火填胸,唯一的希望也被湮灭,心中只剩下满腔仇恨。他杀了阿哥来换我,定是知道以阿哥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交出金羽令。若是保我性命逼迫于我,他们难道就以为会有一丝希望?做梦!我若是就此交出金羽令,便是负了阿耶阿莫,负了阿哥阿嫂,负了北凉千千万万的百姓。
我冷笑一声,是笑他懦弱,笑他不敢一刀杀了我,更是笑我自己,笑我自己居然喜欢他,笑我那时还在心中为他辩解,笑我不能杀了他!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对他啐去:“我阿哥死了,不如你把我也杀了,就像杀我阿哥那样,把我的尸体也高高挂在城墙之上,以示军威啊!”
他眉头紧蹙,一字一顿嗔怒道:“降还是不降!”
我满眼怒火,泪水困于眼眶之中,喘着怒气啐言:“不降!”
穆十七听到“不降”二字,眼中涌上条条如细蛇一般的红血丝,顷刻之间蔓延了整双眼睛,面目狰狞,像草原上发怒的白狼。我丝毫不害怕,直面对上他的眼眸。喘息之声一呼一吸,空中寂静,唯有怒气之声缓缓升起。
“先别这么着急做决定嘛……”李云晟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说话时的气息扑在我的颈后,我不耐烦的躲开。
李云晟让左右的卫兵将我蒙上黑布,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他们押着我,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刚停下来,两边的卫兵呵斥着让我跪下,我无动于衷。不知是谁在我的腿上狠狠地踹上一脚,我本来就饿了许久而浑身无力,一个不留神,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黑布被人粗暴的拽下,连同一旁的些些碎发也被生生扯掉,我吃痛却一声不吭。若是以前我早就趴在阿莫的怀里嚎啕大哭,可现在不是以前了。
我缓缓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不远处,有一人被生生吊在半空之中,血肉模糊,浑身密密匝匝的伤痕,找不出一寸完整的肌肤,鲜血染红了衣裳,早已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透过道道伤痕,还能隐隐看到外露出来的血肉。
那人低着脑袋,嘴上还在流着血,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死是活。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又觉得似曾相识、甚感熟悉。
李云晟走到那人面前,拽着那人凌乱的发鬓,接过一瓢水来朝那人的脸上泼去。清水被染成血水,顺着他的额眉眼眸朱唇划过颔下,一滴连着一滴滴落在地,慢慢的浸透进沙土之中。一瞬之间,那人便醒了过来,轻咳两声,声音嘶哑,缓缓睁开眼睛。
清水将那人脸上的血痕冲去,容颜变得清晰了许多。我看清那人的容颜,顿时令我大惊失色,心中五谷杂味,茫然无措,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该恨他还是该为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