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对未来都什么打算。”徐植正色夹杂关怀问道。
徐植觉得对余继任关照太少。余继任负责他的起居三餐,两人见面次数虽多,但是每次他看书忙活自己的事,余继任举止恭敬不逾越,最多点头示意。
余继任听后心中茫然。这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可他还是一如往常没太多想法。
回去耕种过着原来的生活也行,或是在二叔手下找个差事貌似也还不错?曹振铎多次提起以后没个出路可去投奔,念在同窗的情分上给他小吏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他不希望有那天,情分用多了自然会变了味道是一,二是余继任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凭本事,何须他人提携。
“你在书院除去读书,还想学什么技艺傍身?”徐植见他没个答案,不再执着于此。
先生问的太笼统,余继任疑惑抓了抓脑袋,万一自己想学的先生不会,那多让他没面子。
徐植轻声道:“琴棋书画,君子六艺,除去鬼神之事敬而远之之外,你若想学,便没徐植教不了的。”
琴棋书画直面意思能懂,都是些不愁吃喝家境富裕的人用来陶冶情操的,余继任根本就没考虑,他想学的是直接能帮助他生活的技艺。在镇上遇到读书识字的文化人,敬佩归敬佩,却从没另眼觉得有用。反而费尽心思讨好渔夫山民,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两句指点,少走些弯路。
没办法,要吃饭的嘛。一个饭都吃不起的人,自然不会过多考虑什么精神食粮。
“君子六艺是哪六艺?”余继任只能在六艺做出选择。
徐植便把六艺分别介绍给他。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
余继任一开始还抱有极大兴趣,越到后面越加失望,还以为和琴棋书画不同,竟也是些没用的。
“礼义廉耻你可愿学?霸王法道你无兴趣?”徐植见他兴致索然,又抛出新的筹码。
没等少年缓过神,徐植又滔滔不绝道:“奇技淫巧兼爱非攻;纵横捭阖勾心斗角;所向睥睨万人敌;神农之术耕桑衣食;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斗转星移阴阳五行。你可说说由哪个想学的。”
不信没个你不动心的!徐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倒了杯茶解渴,看着茶叶在杯中随水翻转,静静等待余继任的抉择。
余继任眼睛放光,没想到先生竟然藏了这么多好东西。突然想到什么,忧心忡忡道:“先生私下传我不传别的学生,被人知晓后难免有人背地嚼舌根。”
余继任就差没说是曲平青那伙一向和他不对付的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平时几人做饭食用,不同其他诸生,曲平青还煽风点火。现在先生要给自己开小灶,瞒是瞒不住的,要让他们知道可还了得,必定惹得他们不满。
见他行事如此瞻前顾后,徐植心生不满责备道:“有人还不想在世上见到你哩,如此你便不活了?我徐植做事,从来都不惧旁人流言蜚语。”
见到先生这是在催促,余继任心中一凛,小心翼翼道:“先生博古通今,学生惊为天人。”
徐植轻笑点头,享受学生的吹捧。嘴角刚刚扬起,就听到余继任道:“先生所说学生万分敬仰,能否都学?”
徐植怒不可遏,这是把学问当作买菜,见样子不错大喊:“我全打包了”?急促收缩的胸腔证明徐植的心情,余继任低头乖乖等待先生的雷霆暴雨般的问责。
徐植气极反笑道:“多少人白守穷经,一生不得闻道,你还贪得无厌!不知贪多嚼不烂么。”
余继任顶嘴道:“先生不也通晓那么多,怎知学生学不会。”
徐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瞬间坐蜡,不知如何应对。
余继任惹得先生不快,如履薄冰,对面色难堪的徐植问道:“先生为何敬鬼神而远之?”在他看来世人都能说上一两嘴,先生却敬而远之一定有深意。
徐植不加理睬,倒水喝茶,看都不看他一眼。
余继任没丝毫眼力劲,换了个问法,“先生,敢问世上有神仙?”问题对他并不重要,而是怕徐植记恨在心,给自己穿小鞋。
嗤。一声嗤笑在两人耳畔响起。
孙国富从竹林中信步走出,得意洋洋道:“继任别为难你先生,鬼他见都没见过,怎敢信口开河言神。”
徐植瞪了眼蓦然到场的孙国富,我和小辈生气做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余继任离场,又见他低头不语,心中不忍出言教诲道:“你且回去好好思量,抉择后告诉我。”
等余继任离去,两人针锋相对。
“你怎么还在?”徐植死死盯着孙国富,他来此可不会是来看他和学生的笑话的。
孙国富脸上挂笑,玩世不恭道:“我可从没听说过潜山徐植有那么大的本事,百家之言义何时被你偷去了。”出言挖苦他后还不满足,模仿徐植神态把先前百家言论说了一遍,啧啧道:“好大的威风。”
徐植没想被他听去这么多,被人揭了老底有些尴尬,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我潜山藏书无数,区区百家经典怎么放不下。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的弟子资质怎么就不能学习!”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余继任,孙国富炸了毛,“继任本是我先生的世侄!竟被你可老匹夫拐去了。”
徐植占上风,得意道:“徐家可不知徐渭一人,他的世叔可不止一个。”
孙国富兴致阑珊,懒得和他争辩。
事实无法争辩,他问过自家先生后才知几人的关系。徐渭对此事也没放在心上,他自然不敢多嘴。
“可若继任真要学习百家言义,你肚子那点墨水也不够。”
徐植自有方法,快意地朝他挑眉。
“老不正经。”孙国富一头黑线,徐植没一点长辈做派,偏偏喜好出言挑逗自己这个晚辈。
“在那家面前,百家都要晚上一辈儿的。”徐植正经端坐,说完解释道:“那小子每每给我送饭,我都装作忙碌无暇顾及他,你以为我是做给自己的?我是做给他看的!免得他松懈下来,上行下效失了礼数。他若选百家教义,丢他几本书自行参悟去吧,道理全在书里。我只需稳坐高台,故作高深就能让这些小辈解读半天。”
孙国富哑然失笑,哭笑不得道:“你对继任这个做法,真是看重他?”
秋风吹起,头顶金桂落下片片淡花,香气更加弥漫。徐植抚着须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世人皆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位枳。徒叹环境左右人,却不觉清秋桂花飘香大江南北。什么人就是什么人,非要找那么多借口干嘛?
徐植哀叹一声,唱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孙国富不知他发什么疯,听过他的言论,加以思索后道:“生活本来就累了,不找个借口**更累吧?人都是,谁人不是?若人生的一半是倒霉,另一半就是解决倒霉。在解决倒霉的过程中发现也许没那么倒霉,因为有人比自己还惨,估计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徐植接过言论吐槽道:“总是抱怨找不到适合的事情,那哪一个你觉得是合适的?老是对人说找不到对眼的人,那哪一个才能对眼?爱我非我愿,我爱不可期。说白不就是眼高手低啊。没那么金刚钻就别揽哪瓷器活,规矩就是你顶部了规矩没那实力就老老实实走别人定下来的路子。”
洋洋洒洒徐植倒了不少苦水,一路走来不能说活久见,这种人他没少遇到。
“哎哎,差不多就够了。”
孙国富掏了掏耳朵,坏笑道:“我才不会告诉你橘和枳根本不是一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