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下第三天。
菜畦里稀稀拉拉冒出些许嫩芽,虽然小小的几片叶子还没张开,却在一片枯黄的土壤种极为醒目。
曹振铎欣喜低下头,轻轻摸着叶子。
身边周游取笑道:“你别把叶子摘下来,到时候少了颗白菜吃。”
跋扈少年瞪了他一眼,又面色担忧对余继任道:“下去那么多种子,就长出这些?”
“不急,还有两天。”余继任轻松道,耕种要有耐心,揠苗助长不可取。
“那两天后还没发芽?”曹振铎追问。
“那就没办法了,只得补种。”并不是所有种子都会发芽,有的种子会坏的,也有的在土里被虫子咬食或是水分不够,余继任粗略给两人讲了讲自己了解的。
“这就像并不是所有付出都一定又回报一样,自己家孩子不成材,再生一个就好。”周游大大咧咧,打了个不太贴切的比方。
“有人是不是绿肥没挑够啊。”
“真他么臭!幸亏不算远,不然给我收尸吧。”周游闻言举手投降,那滋味可不好受。
跋扈少年见状嗤笑,“俗话说:自己做的饭香,自己拉的屎不臭。你想成自己拉的就好了。”
“老子拉的可没那么稀!”
“可你做的饭真的难吃。”昨天发生了一件趣事,周游吃了几天余继任的菜后,觉得他应对也具有极高的烹饪天赋,手痒试了试。结果只有余继任礼貌性的动了一筷子,一锅菜还是全进了他的胃。
“你根本就没吃还好意思评价,”周游不服气,又问食用过的余继任,“你觉得呢?”
顶着他希冀的眼神,余继任实在不忍心伤害他,昧着良心道:“能食!”
第八日,曹振铎和周游对着几个人破口大骂。这不知是他们赶跑的第几波,总有年龄小点顽童跑来田里乱踩,两人不禁怀疑背后有曲平青的影子。
跋扈少年看到几处被压倒,像极了护崽的老母鸡,心疼道:“你也不想个办法!辛辛苦苦那么多天,几脚下去白干了。”
余继任笑了笑,给出了一个两人不能理解的答案,“浇水吧。”
“我是在说这事,浇水有什么用。”跋扈少年满腹牢骚,周游同样一头雾水,甚至怀疑余小子耍我们呢。
余继任没多作解释,只是说之后自会明白。
第十日,两人不辞劳苦继续浇水,被余继任拦了下来。
经过昨天的浇水,果然没人来菜地里玩耍了。周游还傻乎乎的问为什么,曹振铎明白过来了,“浇水后地里湿,进去走不了几步一脚的泥,还容易滑倒,他们自然就会避开。”
“你们这是想涝死啊。”
周游扔下扁担,直言问那怎么办。
余继任在周游身上打量,这不像认知里的他啊,那么厌烦耕种,怎么现在比曹振铎还上心。
周游有些不好意思,忸怩道:“我这不是有感情了,这些菜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很满足。”
“以后只是干旱才浇水,他们也大多不会再来踩了。”看到两人还有担忧,轻声解释道:“你们在地上看到只蚂蚁会怎么做?大抵觉得踩上一脚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可假如你们在路边看到只猫狗,会不会故意上去踹一脚就觉得很满足?”
两人摇头,周游否认道:“我没这么贱!”
“那不就得了啊。”余继任把木桶放回去,这几天真是苦了打水的侍从,书院用水本就不少,靠近水源也取水不便,加上这两位爷的祸害,多少也不够啊。
跋扈少年拍了把周游后背,把周游打得一连走了好几步,大悟道:“他们看到发芽只是觉得太小,踩下说淘气也过得去。现在白菜长大后就不会那么恶趣味了。”
周游摸着被打的地方,为什么不打你自己,想了想还是说出心中的担心,“那有人是贱骨头怎么办?”他是过来人深有体会,会考虑这些。
曹振铎嘿嘿两声,两人相视一笑,活动起手腕。
第十五日,跋扈少年起床,发现屋内只剩自己,余继任不知去向,喊了几声无人问答。
来到后院,一畦青翠进入视线,没入脚踝的蔬菜涨势喜人,露水沿着碧绿的菜叶划下,曹振铎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同寝的余继任带着周游在地里忙碌,“你们在干什么?”曹振铎走进询问。
“你怎么来了?”停止手上工作余继任反问。
“我怎么就不能来?”曹振铎不悦道,指着他手上的小白菜,“你在干嘛?”
一脸几天余继任不管不顾,都交给我们两人搭理,今天居然把好好的菜拔掉,这使得曹振铎很恼火。
“他说太稠了,要把张的不好的除苗。”周游妞回头,有了声援便落井下石道:“之前补,现在除。真是麻烦,为什么就不能一步到位。”
余继任听着两人的声讨,解释道:“许多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你们不是说就像儿女一样,那就打同样的比方。儿女多了不关照不过来,自然只能放弃一些不成器的。”
土地有限,长势好的更容易汲取养分,可不好的也要占用一部分,两者相争犹如兄弟倪墙,最后两败俱伤谁也讨不了好,这时就需要间苗择优而留。
“那也不一定非要这么做吧,追肥不可以吗?”曹振铎看着长势喜人的蔬菜有些不舍,都是自己悉心照料长大的。
“可现实就是这样。听世叔曾说,西部大山有一兽名为银狗,以青竹为食,站立一人余高。全身黑白相间十分可爱,样貌看似憨厚却不惧虎豹,胆怯却亲切人。”两人被吸引,侧耳倾听。
“一胎一两个,生一个还好,可生二个母兽常会忽视或者直接放弃弱小的那只。”跋扈少年啊的一声惊呼,捂着眼睛不敢相信,怎么会有做母亲的能这么残忍。
“没有选择的,母兽精力有限,如果不舍弃弱小的那只,恐怕两只都不能存活。”余继任低声,像是自言自语,感概生存的残酷。
两人漠然,明白了疏苗的意义。
其实还有更惨的,甘露年间诸侯混战,百姓流离失所,人竟相食不足为奇,更可怕的是易子而食。余继任没有提起,毕竟书院学生的家族是那场事变的得益者。
“我的儿女若不争气,打死也好!”周游很快缓过来,举手作打势,狠狠道:“要是能一早看出顽劣,我能直接给他射墙上。”
余下两人不懂周游的浑话。
“我是舍不得放弃的,也会尽量不偏不倚,”曹振铎小声道,又望着余继任,“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一家人和和睦睦不好吗?”
相亲相爱极好,可做到一视同仁极难。坊间因为分家还能兄弟倪墙,何况世家因为富贵利益,操戈同室才是常态。
没有打破他的幻想,余继任只想种好眼下的菜,见气氛沉重便道:“不提了,你也来一起帮忙梳苗。早上我刚好拿这些小白菜清炒,清脆爽口。”
听余继任说着小白菜的美味,曹振铎满眼期待,口吃生津,丝毫不顾及朝露沾湿了裤腿。
饭饱后,可惜没有酒足,曹振铎使唤周游去泡茶,“你吃的最多你不去谁去。”没酒用茶代替也不错。
曹振铎侧躺在摇椅上,对余继任说的念念不忘,惬意道:“你世叔说的银狗可常见?”
“应该是不常见,”余继任不太确定,努力回忆,他也是小时候对此物好奇,缠着世叔讲了几次,年代久远,也遗忘了不少,“不过银狗还有别的叫法你肯定听说过,《书》称为貔,《毛诗》又称白罴,世人多称食铁兽。”
曹振铎嗨了一声,原来是此物,谁人不知祖先炎黄对手大名鼎鼎的蚩尤部落身下的战骑——食铁兽。
“你喜欢?”
曹振铎闭着眼,“男子自应喜鲜衣怒马或是虎豹这种凶猛动物,我是想若是真如你所说,令人搜捕一只送给我姐也不错。”
跋扈少年说着自家姐姐的好,得意洋洋在炫姐。
“你世叔所居何处?”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