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对黄土背朝天，在后院劳作。远处曹振铎躲在树荫下乘凉。
立秋后秋老虎大发威风，早晚清凉，中午前后的骄阳无情炙烤大地，空气张牙舞爪扭曲着，两人早已汗流浃背。
周游的视线被汗水模糊，落眼里蛰的生疼，身边的同伴仍不知疲倦挥舞农具。
得知这几天不用读书周游还十分高兴，可几天下来便吃不消了。“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呸了一口后发现唾沫都是干的，一丢锄头瘫坐在地上呜呜痛哭。
余继任有些好笑，看他如此可怜，便道：“去歇会吧。”
周游得话后农具也顾不得，一溜烟跑到树荫。
余继任继续翻动土地，土块失水凝在一起，这样种子嫩芽是长不出的，一一拍碎。
“你也喝点水歇会吧。”跋扈少年递过来一个葫芦。
余继任摸了把汉，接过去喝了口，又重复手里的动作。
“你还不回去帮忙！”看到余继任那么卖力，曹振铎对还躺在凉阴里的周游喝斥，“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周游不忿道：“每次都是我们两个人干活，你天天乘凉怎么不说。”
“你看看那是人干出来的？那次继任不给你擦屁股。”
这几天起初三人对这一亩地进行了分工，至于为什么是一亩地，是他们俩无聊步测的。能者多劳，余继任不负众望分了五分占了一半，周游三分，曹振铎两分。
可一天没下来，曹振铎开始偷奸耍滑，只在先生督察和好事者围观时会装模做样下地，无人时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周游也想这么做，被曹振铎亲切的“劝说”下放弃了。
三人干活，一人罢工，一人磨洋工，就一个人勤勤恳恳，进程可想而知。
“也不知农人怎么能受的住。”被赶回来的周游嘴碎道，突然怀念起读书的日子。虽然书上的字认识的不多，看得昏昏欲睡至少不费力。
余继任叹气。民以食为天，食以弄为源，农以地为主。世人以天地为父母，不是没有道理的。所有人都免不过生老病死，更逃不过吃喝拉撒。
更多的人，出生下来便和土地解下来不解之缘。他们被禁锢在这片土地上，终日辛勤劳作，却也只得温饱。他们爱这份天地，因为这里能产出他们的一切。
这根本不是受的了受不了的问题，是没有选择。有些事情，在一个人出生前就已经决定下来了。
周游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族子弟是不会懂的，正如觉得鸡蛋好吃的人不会想要去看看母鸡怎么下的这颗蛋一样，他们山珍海味时不会考虑农人几十年如一日，千遍一律不厌其烦在田里刨食。
“以后好好读书吧。”余继任劝导，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周游用力点头，只要能不种地就好。
可萦绕在余继任心头的疑惑还是没有解开。为什么坊间会传言贵族使用金锄玉斧，他们会种地吗？余继任深深怀疑，要知种地也不是把种子撒在地上就完事了，种了一辈子的老农也会颗粒无收。他可不信那些世家贵族有那份闲情逸致，靠耕种陶冶情操。
……
“记住，手指按的小坑不要太深，最多半指就够了。间隔也不能太少，一扎适中。种子不要多放，四五颗就好。最后就是盖上土，轻轻覆盖不要再拍。”余继任不厌其烦讲给跋扈少年如何播种。
“好好，说了几遍了。”曹振铎口上应声，早就不耐烦了。
周游则根本没来，总是平整好土地后，就开始托辞肚子疼受凉了各种借口。余继任眼不见心不烦，没有强求。
“你看这样可以？”曹振铎一连问了同伴几次，看来兴致很高。
余继任起初还检查，后来发现曹振铎做得挺认真，便放下了心。“你觉得可以就行，不用一直问我。”
跋扈少年心想，什么态度啊，人家好心帮忙，还这么敷衍。皱皱眉头，骂道：“我觉得我觉得，什么是我觉得，我觉得就一定可以吗？我还觉得你脑子有病。”
余继任轻笑，听后也没有生气。明白他这是没做过不自信，自己也是这么过来了，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宽慰道：“那就按你刚才做的，做的比我还规矩。”
跋扈少年这才得意冲他挑眉，蹲下忙碌。
时间一点点过去，曹振铎扛不住了，只觉得脑袋天旋地转，蹲下的双腿麻木没有了知觉。
半天没听到曹振铎开口说话，余继任道：“出去歇会吧。”毕竟曹振铎娇皮嫩肉的，没干过体力活，他还是有极大的包容的，况且这远胜周游那憨货。
那憨货看似人高马大的，结果只是个样子货。还是那种自己不想干还一直哔叨抱怨，吵得别人也干不下去。
你看不是我懒，这活是人干下去的？生怕显得有人说他懒的闲话。而且每次搞得自己灰头土脸，脏兮兮回去不先洗澡，而是给人吹牛皮炫耀，说自己如何勤快如何耐劳。
周游听到休息屁颠屁颠就跑了，但是在曹振铎耳中觉得他在嘲讽，这是在看不起我？咬着牙倔强道：“还能坚持。”
余继任惆怅道：“我想出去喝口水，一起吧。”
曹振铎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脚又不听话软了下去，所幸余继任离得近，一把扶着。
“要你管！”曹振铎丝毫不领好意，推开他慢慢挪动。
余继任摸不着头脑，说错什么话了？还是富家弟子大都这样不可理喻，脾气这么大吗？
余继任为了照顾他，磨磨蹭蹭故意多呆了会。
曹振铎握着拳头捶打着酸痛的双腿，望着田里，好奇道：“为何就种这一两种种子。”
“因为只有这一两种能种。”没有选择，秋冬能成长的只有白菜和萝卜这种喜寒时蔬。天寒地冻的，荠菜和蕨菜这种野菜的草根都找不到，能有两样就不错了。
曹振铎咂舌，急忙问道：“难道一冬天都要吃这些？”
“你们自然不是，是我只会种这些。”余继任摇头，不确定道：“书院肉食还是不少的，还有豆腐、黄豆芽这些豆制品，芋头和竹笋也不错，只是多几种选择。”
“那就好。”曹振铎放下了心。
“你多缓会，我想今天就能弄好。”
别小看人啊，曹振铎也瘸着腿跟上。
傍晚，曹振铎站在田外，看着平整好的菜畦，满脸成就感。“多久能长出来？”
“三五天发芽。”余继任有气无力给出了回复，一脸疲惫，几天高强度的劳作他也顶不住了。
“便宜周游那小子了。”曹振铎愤愤不平，凭什么我干活他看不都看，早忘了先前怎么对周游冷嘲热讽。
“便宜他？”余继任笑了，嘿嘿两声，道：“跑了了他，明天浇水，后天施肥。只是让他今天回去养精蓄锐，后面有他好受的。”
两个人坏笑，此时呆在宿舍的周游浑然不知接下来的苦难日子。羊喆进来，见周游卧在床上，手里拿本书有模有样的，只是呆滞的眼神出卖了他根本没看进去。
“今天怎么没去干活啊，你们做完了？”
周游把书一合，嗨了声道：“你不知，继任觉得我前几天出力太多，特意给我放了一天假让我好好休息。”
羊喆没有怀疑，目光停留在书上，用怀疑的眼色打量他后，说道：“装什么装！你是哪块料心里没点数？”
周游神色忧伤道：“你当初是为了什么要读书？”
为什么要读书？余继任愣了愣，良久开口道：“你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吧。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兜兜转转始终走不出去。我在镇上，进山或是集市，看着世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重复着一样的动作。突然有一天，我看到不一样的生活，先生问我愿不愿随他读书，我想试试也不错，就留下来了。”
余继任没觉得原来的生活不好，也懂得人们劳累而麻木的生活是没有选择。他还年轻，没有家庭的重担自然多了不少选择，纵然一事无成虚度几年又何妨。
他回想起那年的隆冬，最差也不过如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