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扈少年一个打挺起身,向徐植躬身。
余继任闻言神色忧伤摇头,世叔把他安置在林府后去向他也不知。
“你世叔也姓徐?”徐植见他不答,换了个问题。
余继任抬头,一脸惊骇,可世叔交代不许他在外人提起他的名字,一时间不知怎么应对。
见他这个表现,徐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摸着胡子道:“我知道你世叔在哪。”
余继任希冀望着徐植,很快就黯淡下去,“世叔既然不愿带我离开,我不敢妄自打扰。我就在镇上,世叔想见我自会来。”
“先生你认识他世叔?”曹振铎对余继任的身世也很感兴趣,起初以为他只是个穷小子,接触下来也觉得他不简单。
徐植开怀大笑,“徐家有两处分家,一处在陈留,也就是徐植这家,还有一处落家渭水,和我同辈有一兄长,便以水为名,你世叔是徐渭吧?”
徐渭?曹振铎没听说过,这时突然反应了过来,惊道:“原来先生也是你世叔!”
余继任神色迷惘呆愣着,先生也是我世叔?想了想道:“继任不知。”
这门亲戚他认不下来,打从记忆就他就无父无母,甚至连姓名都是世叔给的,童年流窜的阴影一直伴随着他,以至于他对所有人都怀着一份警惕。
“你可多和孙安亲近。”徐植不以为忤,好言提醒了他。
余继任疑惑先生为什么提醒他和孙安亲近。
徐植面色古怪,又畅笑出声,扶着额头道:“孙安和他兄长孙国富是你世叔弟子!孙安只是暂时寄留书院,你想寻你世叔便去问他。”
不知孙国富知道余继任的身份后作何感想,说完大笑离去。
来到无人处徐植面若凝霜,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这孩子可不像贫困家。余继任余继任,徐少二人便是余,无父无母便是余啊。族兄果然还是不原谅我,不然以九州之大,为何要把余继任茕茕一人丢在镇上,置于我的眼皮下。
很快又心头有燃起一丝不解,既然把孩子都改了姓氏,为何还要取名继任呢?
徐植把这个思绪抛到脑后,当年我们几人尚且不能成事,他一个小子能干的了什么。
余继任的做法出乎了跋扈少年的意料,曹振铎以一副看白痴的眼光打量余继任。送上门的亲事都不认,有了先生这么粗的大腿都不抱,我还求之不得呢。说近点可以在书院横着走,远点书院学生继任封国,再不济封侯拜相,谁不承你这份情。
余继任明白跋扈少年所想,无奈道:“没道理的。我来书院只为读书,不是来认亲的。你们大都出自名门,只因是先生我就认。那你明天说你是我世叔,他后天来认孙,我能认吗?”
“关键人家也得认啊。”曹振铎哼了声,缓了口气。
余继任又道:“我连自己姓名都是世叔告之的,先生说继任应继任,可我什么也不想。有人生,无人养,继何人任?我只是想过好我自己,想必我那父母知晓也不会苛责我。”
“那你读书后做什么?”曹振铎怜惜道,也不想逼问为难这个身世凄惨的少年。
“没想好,世叔刚离开我时每天只想能吃饱饭就好,解决温饱后就希望能攒点钱,攒钱也只是明白这东西能让我吃上饭。现在读书后,未来我没考虑过。”余继任一口气说了一连串,又神色轻松道:“万一有位世家女能看上我,招我为婿呢。又万一真的有一天真有人跑来认亲,求我回去继承国君呢。将来谁又说得准呢,还是先读着吧。”
跋扈少年啐了一口,真是白担心你了。冲屋内喊道:“周游你泡杯茶去哪了!怎么比拉泡屎都难。”
“这就来,要烧水的嘛。”屋内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
余继任汗颜。怎么越接触下来,周游这个糙汉有点向大师兄的方向发展,尤其最近即便不上课,闲暇时间拿着书装模做样。倒是一向张扬的曹振铎,更是变本加厉,每天屎尿屁挂嘴上。
“看什么看,都是周游这屎人感染的!”
……
这天两人在地里给蔬菜除虫,曹振铎津津有味在一旁看书。
自从周游教训几个不长眼的顽童后,蔬菜没受到过人为的破坏。加上三人的精心照料,浇水施肥未曾短缺,长势惊人,几乎一天一个模样。但是肥美的蔬菜却吸引了菜虫的频频光顾,白玉叶子啃食大半,三人发现后立即着手除虫。
曹振铎死活不下地,给出的理由是害怕虫子。周游讥讽道:“大丈夫还惧怕几只青虫。”
余继任没放心上,三人干活从没集齐过,周游也别五十步笑百步。
居然拿如此幼稚的借口偷懒,周游眼睛一转,看我拿虫子捉弄他,识破他后还有什么理由偷闲。
等休息时,周游捏了条菜虫蹑手蹑脚靠近,绕过曹振铎的视线,趁他不备把虫子丢到他白皙的脖子上。
大叫一声啊,跋扈少年被吓了一跳,手上的书掉在地上,又感觉到颈部的异物惊恐大叫,见到只是虫子连踩带跺,可怜的菜虫早已变成了肉泥。
接下来就听到周游响彻书院的惨叫。
死道友不死贫道。望着周游乞求的可怜巴巴眼神,余继任抱以无视。谁知盛怒下的曹振铎是否连自己也会不会放过,他不敢上前阻拦,还是明哲保身比较好。
等曹振铎撒完气,余继任这才上前,周游奄奄一息爬在地上求饶。
“你听不懂人话?”跋扈少年捂着脖子破口大骂。
掀看他的手后,只见脖子裸露的部分略有红肿,细小的疙瘩在净白的颈部很是显眼。看来曹振铎不是拿虫子偷懒,确实是对虫子过敏。
趁着他还在喋喋不休咒骂,余继任去取了几片草药回来,把肥厚的叶子折断,轻轻在伤处涂抹。
曹振铎感到丝丝凉意,不禁问:“何物?”
“别乱动,”按住忸怩不安的曹振铎,解释道:“这是八宝景天,世人都叫蝎蛰草。顾名思义外敷治疗毒虫叮咬的,江南气温潮湿,毒虫众多,幸亏此物常见容易养活。”
随后又拿出草药放到桌子上,“这是?”曹振铎有些眼熟。
“银丹草。初次你陪我下山见过的,问过医馆后才知道银丹草晾干内服清热解毒。”余继任向两人说到和银丹草的缘分,也就是大黄发现的那株植物,谁知遇到猛虎,入了书院。
“虽然不如药膏见效快,两种草药常见也常用,就移植过来了。”
周游闻言不再装死,拿着草药巴结道:“我拿去晾干。”
跋扈少年没理会他,盯着余继任饶有兴趣,竟然还懂药理。
看得余继任头皮发麻,少年连声解释道:“靠山吃饭,我对潜山一木一草也略知一二并不意外,山民大都如此。”
曹振铎收回目光不再追问。
余继任眼神深邃,回忆起幼时多病,也无钱看医,医馆的老医师看不下去给他抓了药。几天病好后余继任抓着山上采来的杂草回报,老医师没有嘲笑而是欣然接受,又送了他小药锄和医书,上面记载着药物的习性和作用。
他很坚强,在镇上无依无靠生活了几年,没在意理会世间的白眼。他很脆弱,面对好心人的善意总是无法拒绝,纵然那些人只是可怜他施舍他,然后他在夜深人静时拿出细细品味,最后触动内心柔软处,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