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白日里招惹了这帮子地痞光棍,小丫头心里就一直打鼓,
早些时候自己出城回家,已察觉有人跟在身后,不似好意。但她虽五感五识都异于常人,也只能做到尽力多绕几圈,还要做的不露痕迹,更是难上加难。
她情知没有甩掉对方,在心里做了几番考量,现下这情形虽然并非最坏,虽然足够她胆战心惊,但只要还有余地缓和,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见招拆招。
“刘大哥,奴家的确敬佩几位大哥的侠义心肠,但是我跟在您身边怎么也要等上三四年,这中间您要是遇见心仪的姑娘,我岂不是耽误了您的好姻缘?”
刘大哈哈一笑:“你这小女娃儿倒是想得周到,那有什么难的,喜欢几个娶几个就是了,就你这小身板儿,再多上十个八个我刘大难道娶不起吗?”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娇俏一笑:“刘大哥话是这般说,可奴家现在又不到出嫁的年龄,难道要无名无份跟着你吗?这可不成。”
话说到这里,小丫头的头拨浪鼓般摇了摇,透出的娇憨可爱让刘大看直了眼,不自觉地点头附和:“是是是……那你说怎么办?”
“不若这般,奴家暂且认你做义兄,我们兄妹相称,若日后仍有缘份……”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大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那可不行!媳妇儿就媳妇儿,还认什么妹妹!你也别那么多废话,老子就一句看上你了,你从是不从啊!”
刘大说着话,目光盯着小丫头发髻上的梅花簪,那一点贝母在夕阳下泛着点点珠光,让他的手心一点点发痒,禁不住伸手就向小丫头的头上摸过去。
偏这时小丫头浅浅的惊呼了一声,俯下身去捡起了什么,倒是避开了刘大伸来的大手。
她片刻后再站起来,手心里就握了一个紫色的物件,直接亮给刘大看:“刘大哥所言极是,是我思虑不周,名目太多反而不好。可若要谈及嫁娶,自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锦囊是前几日我兄长托人捎来给我,说是多方周折打听到我的下落,不过两日便要前来寻我了。所以……”
话音半落,小丫头笑盈盈的眸子盯住了刘大的眼睛:“所以若是刘大哥当真于我有意,等过几日我兄长寻来,长兄如父,我兄妹二人邀请刘大哥上门细谈可好?”
刘大并未细听,目光只上下打量着对面的女孩子,漫不经心的落在那只举在他眼前的玉白的手上,正待出言调笑,目光却倏然一凝。
那是一只黛紫色锦织八宝缠莲枝纹的锦囊,样式精巧用料上佳倒在其次,织纹里隐隐透出的赤金色却让刘大心头一紧。
他们这些街头混混旁的本事没有,眼力却是要一等一的好,他虽然不认识这锦囊具体来历,却知道它的主人一定非富即贵,照这样看,这小丫头的身世只怕也不简单。
刘大当即把眉头紧紧拧住,他明明让手下几个人打听得清清楚楚,这小丫头无依无靠,三言两语哄着收了也没什么后果。怎么会突然就蹦出一个哥哥?怕不是从哪里捡了一个锦囊来糊弄自己吧。
刘大思及此处,定了定神,粗声粗气的开口试探:“你哥哥?能拿出这种锦囊,怎么也得是老子听说过的大人物,他传了信给你肯定告诉你他叫啥了吧?不如把名字说出来,是大爷认识的人,说起话来也方便。”
小丫头托着锦囊的手纹丝不动,一派沉静,但袖子下的另一只手掌心上已经遍布指甲掐出的红印,后背更是几乎被冷汗侵透。
白日里刘大一伙只不过路过欺生,她假意奉承两句尚能蒙混过关,但如今他们是为了她而来,不会善罢甘休,任她如何机敏巧思,也无法抗衡这一帮蛮不讲理的地痞光棍。
这锦囊是她自醒来就佩在身边的,方才几次含混都未能奏效,突然摸到这锦囊急中生智,只盼能尽量拖延。
但那一帮人对上她,全不顾人伦道义,正是一力降十巧。自己如今对当朝权贵一无所知,若是随意编一个名字,那刘大万一发现破绽,恐怕今天就要被他掳走。
若是不说,若是不说……
小丫头银牙暗咬,正打算索性编一个名字见招拆招,却听得一声清冷的男音似皓月清晖入耳。
“我的名字,凭你也配吗?”
小丫头乍听得身后人声,下意识将锦囊收回袖内,又循声望去,却呆立良久。被挡在门外的刘大几人隔着竹扉看不清明,又不见小丫头有反应,心头火起,一脚踹开了半掩着的门,随着竹门轰然落地,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那人周身笼在晚阳里,只身后拖一条细长的影子,细尘似碎金飞绕,斜影若夜色伶仃。
点点金芒掩映下,只看得出他身量极高,帽檐投下的阴影里,一双剑眉飞扬,压着一对清冷凤眸,轻轻地扫了过来,却迫得刘大几人瞬间屏住呼吸。
那张脸轮廓极冷硬,高挺鼻梁下的薄唇线条分明,面上无悲无喜,步子不急不缓,却自带一身纵横睥睨的气魄。
小丫头瞪大了双眼有些摸不清状况,直到那人走至近前微微垂头,她亦下意识微微扬起下巴,视线相触时,对方眼中传来的淡漠让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小丫头心下暗想,这个看起来极不好惹的人物,刚才接下了那伙流氓的话,莫不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呼救声,掉下来一个天神给她当哥哥?
事情还不分明,小丫头身体故作亲昵的蹭到来人的身侧,眼珠却警惕的在他和刘大之间转了两转,脚下暗搓搓发力,前脚微侧后脚外转,摆了一个时刻准备逃跑的姿势。
但她微矮了身子,裙摆将脚下动作遮挡的严实,旁人看来只觉得一派兄友妹恭。
刘大自然也不例外,自打他瞧见了这位爷,小丫头说的话他就信了大半,他们这个行当,得罪了哪位人物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就这么掉头走了,刘大又觉得颇为不值,明明那个小丫头也说仰慕他,不然干脆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只见刘大搜肠刮肚,用尽平生知道的最高规格的礼节低着头朝前拱了拱手,话一出口字不成句,竟是喉咙干哑到有些破音,他复又抻直脖子清了清嗓子,显得分外滑稽:“这……咳咳,这位大哥,您、令妹……”
比他的话音更快落到地上的,是一道剑气——那剑在鞘中不曾展露真容,看上去那人只松松握在手中一挥,刘大脚尖前三寸处,立时便出现了一道一尺来长,一指来深的剑痕。
刘大“哎呦”一声后仰跌在地上,那剑痕横亘在刘大与庙门之间,他却觉得这一剑将他未出口的话连着脑子里的念头都一并斩断了。
周围几个狗腿半扶半拖着刘大步步后退,竟是一点声响也未曾发出,不过两息之间,已经退到小径上,转过身去你拉我扯地跑了。
小丫头见危局已解,轻舒了一口气,转头见那人擦身而过走向院内,那身影似有些眼熟,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略一思量便张口轻呼:“您等一等,我记得您!白日我趁着节会代笔,刘大他们纠缠不休,您正巧路过,是不是?”
那人闻言站定,衣衫月白,宝剑鎏金,正是尾随刘大一伙来到破庙,又在院墙上看了一出好戏的云凭风!
今朝日子特殊,云凭风又与这小丫头几次遇见,想来也是有缘,本就打算出手相救。但看她故作镇定绞尽脑汁的样子颇为有趣,这才一直没有现身。
如今援手已施,云凭风并未打算多留,却不想这小丫头在白日里那般遭遇还能留心周遭,将他认了出来。小小年纪,临危不惧,云凭风回首看她,微微点头。
得到回应的小丫头一脸惊喜:“我就知道我一定没认错!真是太谢谢您了,如果不是您仗义出手,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我今天就惨啦!”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面上一派天真。
云凭风不置可否,回身举步,继续往院内走去。他双耳微动,却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云凭风走到院子正中,右脚轻点地面,飞身到院墙之上,将墙上木桶拎在手中拿稳,复又旋身下来,再抬脚已是直奔院门。
小丫头站在门旁一动未动,眼看着他只是取了什么东西,不曾再向里走,这才将那口提着的气慢慢放下,脸上乖巧无害的笑意却是分毫未减。
她连名字都不曾询问,便是不想与他有半点纠葛,只盼他不过是路见不平,二人可以就此别过。
刘大他们不过是乡间恶霸,这人却来路不明,从头脑到武功更是都比刘大那一伙危险不知道多少倍,真有歹意自己毫无胜算,容不得她不小心谨慎。
若有机会再向你报恩吧!眼看着云凭风一只脚已经迈出院外,小丫头心下暗想,却冷不防一阵天旋地转,她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觉得要往地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