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一回事?小丫头用力咬了咬牙,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竟连牙根都使不上力气,她不由得心下大惊,这怕不是中了蒙汗药的症状?
她现在无暇回想是什么时候不慎中招,只得当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咬舌尖,竭力睁大眼睛,以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若是刘大那一伙人,自己只要在这人离开前竭力装作无恙,大不了晕了就在这院中睡上一夜罢了。但若是眼前这人动的手,或者被他发现什么异样,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小丫头心中暗暗祈祷,眼角余光却发现那人明明脚步已经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住,转身朝她看来。
她没有力气抬眼细看那人脸上表情,只觉自己被一道锐利的目光攫住,想来他应当是在打量她。
还不等小丫头想好做何反应,那人已经举步向她走来!
心念电转之间,小丫头硬生生遏制住胸口的憋闷,直到胸口起伏变得平缓,但那人却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他的脚步声也被缺氧的窒息放大,在她的脑海里隆隆作响。
仅仅一步之遥,她已经看到那人微抬右臂,向自己伸出手来。心急之下,小丫头闪身欲躲,却把最后一点精力也耗了个空,竟是一头栽向了云凭风!
那厢小丫头破罐破摔打算恢复些精力鱼死网破,这边云凭风却是注意到那竹门还在她脚边地上躺着,打量着要不要顺手安上。走近几步却发现这女孩儿脚步虚浮,气血混乱,还不待他凝神细看,眼前一花,那女孩子就倒了下来。
云凭风下意识便欲闪身离开,迟疑了一下,还是一个侧身用左手接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右手二指并拢,探进女孩儿袖口,往那细瘦的腕子上一搭,眉头便几不可见的微皱了一下。
脉极细而软,似有似无,极难辨数,按之沉细无力,却不见雀啄脉象,不似中毒,反而根神据在,也不是什么沉疴急症。
这是……饿的?
云凭风哑然,颇有些无语的环顾四周,院中虽整洁干净,却只有一张石桌、两方石凳堪堪可以坐人,想躺在上面歇息却是绝无可能。
于是在这斜阳泄地的孤落庙院里,月白长袍随风轻摆的男子帽檐微微前倾,垂眸凝视了一会儿这个还不到他胸口的饿晕了的女孩子,似乎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
在云凭风眼前,是一张只有巴掌大小的脸,不只是脸,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身体感觉起来却和他的剑好像差不多分量,似乎都可以算作“随身物品”一类。
从见面时就一直紧紧绷住的身体,现在软在他身前,居然可以被他的影子完全笼罩在里面,仿佛天上地下,只有他的身影能成为她的栖身之所。
这感觉云凭风似曾相识,但那绝称不上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面上平静无波,只眼中稍有一丝晃神,不过瞬间就已消失无痕。
穿过院子来到殿前,云凭风将女孩儿打横抱着,肩膀微微一抖,运功将殿门震开,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发现这间大殿被怀里的女孩收拾的极规整,几乎可称得上是纤尘不染。
晚风随着打开的大门涌入殿内,经幡不时翻动,露出已经看不清内容的佛经。一尊阿弥陀佛手捻莲花满目悲悯,莲花座旁的两根柱子上红漆驳落,右边的柱子下铺着一卷草席,应该就是平日这女孩儿休息的地方。
云凭风轻轻地把女孩子放下,吊在腕上的木桶也放在一旁,转身到院中去了。不过是出来散心,他身上也没带什么吃的东西,想来这庙里要是有存粮,她也不至于饿晕过去。
云凭风院里院外转了一圈,这小寺极为简陋,除正殿只余东西两间厢房,东厢房用做厨房,西厢房应当是原来的歇房,如今已经塌了一半,已然破败不堪。
小丫头这边迷迷瞪瞪晕过去一阵儿,大概终究是绷着一根弦儿,稍有好转就立刻坐了起来,这一下子又起来的猛了,险些向前扑倒,赶忙用一只手撑了地面,另一只手用力地按着额头,希望能缓解那股从胃里直冲到头顶的不适感。
方才云凭风见院中有一口水缸,取了些清水烧好再到大殿中时,眼见得便是此种情形。
小丫头勉力睁开一只眼,看见让自己提心吊胆了半响的那个人,才慢慢回想起晕过去之前的场景,眼下他手里还端了碗冒着热气的水,自己也没什么异状,情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夺了君子之腹,虽然身体没有一处不难受,心里反而安定下来,稳了稳心神,先开口道了声谢。
“又是你救了我呀大哥哥?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好端端就晕了过去,之前刘大那里,也是全靠大哥哥你帮忙我才能全身而退,这么大的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真的太感谢您啦。”
“饿的。”
小丫头闻言微微一怔,先是恍然并非被下了药,暗笑自己的草木皆兵。旋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全然不理自己那些报恩感谢之类的说辞,偏揪着自己拿来客套的话应了,未必是真心解惑,倒像是有意嘲讽。
想来是看出之前自己有意防备,有些不痛快吧,看着光风霁月,不想倒是个吃不得亏的主儿。
罢了罢了,这件事的确是自己不对在先,再服个软儿也没什么。
“原来是饿的,我这身子骨儿也太不顶用了,还劳烦您费心,不知大哥哥尊姓大名?我一定每日都为您许愿,保佑您吉祥如意!”
云凭风虽然不知道面前这小姑娘转了一圈什么心思,但看她晕倒之前言行种种,也猜得出她未必想同自己有什么牵扯,却不知为何现在倒是转了性。
他将手中水碗放在草席旁的木墩上,并不管刚刚醒转的小丫头是不是软意求和,只凉凉开口:“晕了一场,倒懂了些知恩图报的道理。”
小丫头被不软不硬的硌了一句,眨了眨眼睛还没想好该怎么回他,就被他下一句话惊的险些当场再晕过去一次。
“你若是把用在扮作乖巧可爱上的力气省一省,今天大概也能撑到我走了之后再晕,倒是省了我这许多功夫。”
云凭风垂手站在一旁,一派清冷高洁,似乎全然不知自己随口一句如同惊雷劈在了面前女孩儿的身上。
甫一见面,他就察觉这女孩儿颇有心思,后面几次遭遇,更是让他看出她年纪虽小,但城府手段样样老到,面上一派天真,不过是用来迷惑旁人的法子。只是世人皆有各自处世法门,他不过随了心意帮她一次,无意横加干涉。
但后来她晕在他面前那一幕勾起旧事,险些破了他心境,再加上今日到底还是有些不同,这女孩子又不能不说和他有些缘分,他起了念头想带她回去。
若想带在身边,她那些心思手段,就不必对着他用了,是以他开口点破,想看看她作何反应。
小丫头此时却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这些日子她习惯了笑脸迎人,在开始的茫然失措后她极快的发现,无论是敌是友,对着一个机灵可爱的少女总会先降三分堤防。她就借着天真乖巧的面具硬生生争了一条活路,到今日几乎无往不利,一半是她演得好,另一半是她不值得谁费心仔细考量。
眼前这男人猝不及防的打破了她赖以自保的厚重外壳,她下意识便觉得危险无助,但意识到怎样的伪装大概都起不到作用后,她又莫名添了一丝轻松,虽然靠着机敏应变独自支撑了这么久,但她终归是一个不过豆蔻的小女孩儿,眼前这人在她陷入绝境时几次相救,她心中还生了几分信任,她本性骄傲张扬,如今棋逢对手,甚至起了些较量的心思。
这些情绪实在有些复杂,小丫头一时半会儿还理不出头绪,那厢云凭风又静默不语,屋内一时间满是尴尬的沉默。
小丫头还在出神,自腹内传来“咕噜噜”一阵响声,打破了大殿内的寂静。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云凭风,正对上他循声望向她肚子的视线,那视线仍然平静无澜,倒是她自己先忍不住“噗”的笑了出来,索性伸手端了碗,小口小口的边喝边嘀咕。
“你也看到了,我种的菜还没长出来呢,那种子还是邻里乡亲看我‘乖巧可爱’才给我的,平日大家可怜我,愿意听我作诗换给我吃食,但大家都是小本买卖,我也不愿占这种便宜。靠着我手上的钱,每天最多只能吃一个馒头。最近打算做代笔,置办了最便宜的笔墨纸,还是两天才能吃一个馒头。平时还有野果,今天去市集遇见刘大,回来也被他纠缠,连果子都没得摘,又提心吊胆的,估计这才晕了……”
说到这,小丫头看了看对面仍然默然静立的男子,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点解释。
“虽然你救了我,但是你一个比他们一群都厉害,你也得体谅一下我保护自己的本能吧,现在我知道你是我的大恩人了,总不至于还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
这一次小丫头终于如愿得到回应了,只是这句回应,就像在她脑海里扔下的第二颗炸雷。
“云凭风。”
“今天起,你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