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粗鄙言语连点涟漪都没在女孩儿脸上激起，但要写借据的流氓头子却仿佛上门的财神爷一样让她眼睛都亮了：“会写会写，只要您说，没有我写不出的！报章、回帖一封二钱银子、家书一封一钱银子，借据您给我五十文就好。”
那流氓头子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嘿嘿，跟我刘大要钱的你是头一份。成啊，也别说我欺负你，借据就写你占了大爷我的地方摆摊儿，租金算你一贯，看你一个人可怜，大爷带着兄弟们罩着你，给点茶水费算你知道报答，每个人二钱，这里我们弟兄六个，算你一两五十文，抛掉你代写借据的五十文，二两银子你打算哪天还呐？”
这是打算明抢了？云凭风心思一动，却见女孩儿脸上半分不见色变，反倒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原来是刘大哥，您也看得出来，我要有二两银子，也不至于做这无本的买卖。我无依无靠的，您要是真愿意带着诸位大哥照顾我，奴家感激还来不及，茶水孝敬钱都是小事，只要您帮我招揽招揽生意，挣的钱我只要能有口饭吃就行，余下的先紧着您花。”
刘大做惯了街霸光棍，见惯了害怕了求饶的、逼急了斥骂的，害怕就乖乖给钱，敢还嘴打一顿就是了，都是他的拿手好戏。今儿见着这么个不求饶不厌恶还带着几分亲近的，似乎是真以为自己要帮她，居然诚心诚意的提了要求，刘大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拿不准怎么开口。
旁边的小弟叫赵奎，惯常是等刘大起了头，他来狐假虎威做威胁恐吓一应事情。等了一会儿见大哥没有反应，以为轮到自己出场了，自告奋勇的冲到前面：“你少说那些有的没的，钱没有可以先拿东西来抵！我看你这……”
话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本来应当是挑几样能换钱的东西拿了，但他四下一打量，那桌子破破烂烂就不提了，椅子还瘸了半截腿儿，只架在一块青石上好歹稳住能够坐人，桌上从右到左放着一块中间凹陷的石头当作砚台，一截竹筒充作笔筒，镇纸和笔架一块是方石，另一块干脆是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一截树杈，底面削平了上面架着根毛笔。只剩下一沓宣纸一块墨锭，便是他们几个大字不识一个，也看得出来都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
赵奎也哑了火，回头求助似的看了看自家老大，刘大清了清嗓子，粗声粗气的开了腔：“咳！别说我欺负小姑娘，在这玉熙街上被我刘大罩着是多少人想不着的好事儿！你既然现在没开张，老子也不多说啥，今儿个我看你顺眼，你说个日子，啥时候能有钱，大爷再来找你！”
女孩子闻言笑的更甜：“刘大哥，您想什么时候来都行，只要我赚了钱都紧着您。”
“只是，”说到这里，女孩儿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只是虽然平日里乡亲们都照顾我，但大家不怎么识字，用得着写信下帖的时候太少了，我又只会写字这一门手艺。”
女孩子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好像很苦恼，刘大以为她要找借口打发自己，眉头马上就要拧起来的时候，女孩子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亮晶晶的抬头看着他：“刘大哥您是我现在认识的人里最厉害，人脉最广的啦，您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那些位官大人、有钱的老爷们，谁用得着代笔？工钱直接给您，您给我剩下吃饭的钱就行，您看成吗？”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刘大面对的是出水芙蓉一般的少女带着信任和希冀的笑脸。
他盯着女孩儿的梨涡看了一会儿，目光微微上移，几乎就要接触到她的目光，却倏的转过身去，哑着嗓子放话：“什么官老爷民老爷的，爷不认识！但要是三天之后哥几个再来，你还拿不出钱来，别怪我护不住你！”
说完，挥了挥手，带着几个摸不着头脑的手下几乎是有些突兀地走了。赵奎还站在女孩儿的面前有些迷糊，就这么走了？没拿到钱，也不打人，摊子也没掀，狠话都没放一句？难道是这女孩太穷他们老大提不起抢劫的兴致吗？
他的目光在自家老大的背影和那张写着“代笔”的布幡之间转了两转，扯了扯头上的网巾追了上去。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云凭风立在人群里冷眼旁观，看得出有几个应当与女孩子有些交情，原本面露不忿还能强自忍耐。见这一次刘大那一伙恶霸这么轻易的就走了，纷纷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一个戴着棕黑额帕，穿着同色素麻袄裙的妇人，带着几分侥幸几分后怕的上前几步拉住女孩儿的手：“小丫头，你这次运气好，可不敢以为那就是什么好人，他是看你没什么油水，懒得动手，这两天你还是照常来，下次婶子叫九儿去盯着，见他们来了你就赶紧离开躲着，能避一时是一时，啊。”
“小丫头，你葛婶说的对着哩，今天不早了，你又受了惊吓，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摊子大，一会拾掇拾掇搬去我旁边，帮你挡着点，莫怕哈小丫头。”
云凭风听的有些疑惑，“小丫头”？之前那个买糖人的小贩也是这样称呼她，他本以为不过是个昵称，但如今听着旁边几个商贩你一言我一语的应和，似乎这个女孩子的名字便是如此。
凝神间原本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已经被人群慢慢填满，云凭风望了一眼笑容由热络转为乖巧的‘小丫头’，敛目转身。
他今日几次旁观这些琐事，甚至几乎想要出手，实在是有些失常，竟还费神在这种事情上……云凭风一边在心里默念回去要暗书三遍《六韬》，一边把这些插曲都抛在脑后不管了。
但世间之事，辗转不过缘之一字。
本欲早些回远竹山的云凭风在通往城门的路上被花香吸引，等他花了高价，几经周折从花农家买到自己想要的花儿，出了泰安城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云凭风轻功在身，脚力极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回到了远竹山脚下。
云凭风远远的就发现山下有人，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竟是白日围住那个小丫头的刘大一伙，他从不做什么惩恶扬善的事情，本打算视而不见，但距离越来越近，他却隐隐约约听见那群地痞的声音。
“……那小姑娘长得那么水灵，配您也不算太差。”
“就是，小四特意跟着她跟了一路，虽然她绕了几次路，但是小四有些功夫在，已经找到她住哪了，绝不会有人发现！”
最后是刘大的声音：“爷虽然看她顺眼，但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本来不想费神，你们几个倒是机灵。算了，去看看就去看看吧！”
云凭风意识到了什么，眼看着那几个人进了远竹山，凤眸微眯，放慢了脚步跟在后面。
进山没一会儿，刘大一伙人跟着另一个人拐进了一条小路，云凭风知道那条小路通到山腰的一座破庙，那庙早已废弃，人迹罕至，他就住在这远竹山顶，却并不知道附近搬来了人家。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云凭风跟在后面，远远地看见那破庙的影子，这群人果然直奔破庙而去，到了庙门口，那个领路的小四弓着腰笑得一脸谄媚：“就是这里了老大，你看这庙门都是竹子新绑的，那小丫头就住在这儿。”
云凭风脚尖轻点，提气纵身，先把手里的木桶小心的放在马头墙上，确认不会歪斜后又顺势坐到了屋檐旁边的围墙墙檐。
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庙院都能收入眼帘，云凭风支起一条腿，抬起胳膊架在膝上，用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打量院内。
干净的院落看得出是被人精心打理过，沿墙围了一圈土地，应当是之前的僧人种些瓜果蔬菜之用，现在里面一半是些应季的花草，一般应当是种了菜，还没有长成。一条麻绳系在院墙之间，大概是用来晾晒衣服的，那个小丫头正从麻绳下面穿过，看来是打算去看看是谁在外面叫门。
云凭风冷眼旁观，眼看着那个小丫头的凝重的脸色在开门之前转成了天真的好奇，开门之后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丝惊喜：“呀，是刘大哥？您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是有差事吗？”
话音虽透着欢快和期待，她的身子却是牢牢挡在门后，看起来似乎是太过着急忘记请人进门。
刘大的声音带着兴奋：“妹子，我今天就说看你顺眼，我琢磨了一下，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你现在还小，等你大几岁我就娶了你！”
小丫头背对着内院，云凭风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
“刘大哥真会说笑，奴家今年不过十三岁，哪里就去想这些事情……”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大满不在意地打断了。
“不用你想，大爷我喜欢你，你就跟着我，哪用得着你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