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传灵
时值晚春，万物皆是一副懒洋洋、惬意的姿态。
红艳的海棠花在枝头轻抚娇颜、微微垂腰，不经意间露珠滚落下来，花枝微颤；细枝上的黄莺似是在悄悄地打盹儿，枝叶一颤一颤的，它却仍旧闭着眼随着枝叶颤动着，忽上忽下；空蒙的晨雾飘飘荡荡，好像随处可见，又好像远在天外，伸手触之不及。
熹微的晨光已在街上的一片暖意中融化，化作散落的光缕洒在每一块青石板、每一片翡翠般的叶、每一缕柔和的发丝上……好像春润万物，无声无息。
天开云阔，朝阳似锦，繁华城都，一派如新。
外面打着招牌的铁匠铺里，一个赤着上身的青年正卖力地捶打着一块铁片，铁片烧得通红，铁锤击打在上面不断地冒出絮状的火星。
青年皮肤白皙，不似常年打铁的学徒，头发成马尾束在身后，脊背上的肌肉凹凸有致，不停地律动，伴随着铁锤的敲击，好像是吟咏铁与汗水的奏乐。
忽然，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手臂上的肌肉猛一拧起，铁锤在铁片上地狠狠击打了最后一下，铁片就被火钳夹着丢在了淬火池里。
然后青年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姑娘你来了。”他双眸幽黑如黑曜石一般，光隐没在眼底，唯有一线光缕自侧脸拂过，一道影子从眼底笼到嘴角。
不知道为什么，恍惚之间，这一刻，少女忽然觉得这份笑意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如一片朦胧的阴暗笼在心头，挥之不去，连此刻的心情都变得有些郁郁。
但是下一刻，她转眼又看，却明白这其实是另一张脸孔——
在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刻，和暖的阳光将阴影全部褪去，如清风拂面，如云不染尘，完完全全照亮了那张俊秀的脸庞……而那从容的笑意间满是温柔与真诚，幽黑的眼里飘浮着亮晶晶的光点，如黑夜里的白星，闪烁在寂静的夜空中，指引着人的心灵。
“大哥。”少女轻轻唤道。
徐错笑着说：“不必叫我大哥，叫我徐错就好了！”他拿起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汗，然后对少女说：“我先将这里忙完，劳烦你先等一下。”
“没事……”少女原来还有些话想要说，听到他这么说，只好先放下，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去答他，只能说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二字，欲言又止。
待到徐错解决了手中的活计，也没多久。他从一侧拿起了上衣穿上，接着又转过身来，方才看着少女，等她说话。
“我……”少女有些哑口无言，强行开口，只好接着说下去，说道：“大哥你叫我无……无忧就好了。”
“好——吴忧。”徐错笑看着她，眉眼间尽是笑意。
少女蓦地有些心慌，微微低头……要知道自己可是从未有过如此姿态，包括上次——包括这次，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然后她勉强抬起头，用微微颤抖的语气，声音甜润，说道：“徐大哥……哈，你今天怎么看起来不太一样……呃，好像……白了一些？”像是憋了半天气一样，有点喘不过气来。
“呃，这个……”徐错挠了挠脑袋后面的头发，“哈哈哈”地笑起来，有一点缺根筋的感觉，说道：“这个……我昨天刚成为灵修……这个，可能成为灵修都会变得不太一样吧——是的，应给就是这样！”他肯定地说道，并且认真地望着少女的眼睛，有点故作严肃的感觉。
或许是打开了话题，或许是谈到了自己了解的方面吧，少女理顺了气，抬起头，认真地盯着徐错的双眼，说道：“不是的，徐大哥。寻常灵修晋阶顶多肉身更加强健，并没有变得更白的作用……若是如此，岂不是女子都要去修灵了？这样子还会缺灵修吗？”少女开了个玩笑，笑望着他。
“呃，是嘛……哈哈……”或许是感觉这样显得有点傻，徐错赶紧放下后脑的手指，然后克制住傻笑。
少女接着说：“想必大哥是在晋阶的时候用了某些天材灵宝，将肉体淬炼了一遍，方才皮肤变得白皙的吧。”
“是的，妹子果然慧眼如炬！”徐错应该是尴尬得有些错乱了，明明是夸着对方，称呼却不知为何变成了土里土气的“妹子”。
“什么‘妹子’！我叫无忧……”少女显然对这个称呼不满，盯着徐错的眼睛说道。
“啊？姑娘……啊不，吴忧你别见怪——在我们乡下的那个地方，妹子就是姑娘、妹妹的意思，我是觉得姑娘……吴忧你亲切，所以才如此称呼！”徐错忽然间觉得人生好艰难，连这么个称呼问题都要有人能纠结，要是哪天一个宗族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岂不是要活活憋气憋死？
“好吧，既然大哥这么说了，那我就原谅大哥吧！”少女双眸笑意隐隐，脸上的表情却藏在面纱中，看不清晰。
徐错终于松了一口气——果然女人真是可怕呢，跟她们说句话都有可能憋死，问题是最后还得取得她们的“原谅”……
“那么姑娘……吴忧今天来是什么事呢？”徐错还是不习惯直接叫别人的名字，说起话来别别扭扭的。
“大哥你忘了？昨日我说过要将谢礼以及酬劳带来的。”少女说道。
所以女人天生就是比男人有优待的。
女人叫男人什么都可以，叫名字是应有之分，叫弟弟是觉得你眉清目秀，叫大哥是感觉你亲切、觉得你人不错，至于叫其他的……大多成了非分之想。
至于男人叫女人，叫姐姐了嫌老，叫妹妹嫌你占便宜，叫姑娘呢又觉得故意生疏，叫名字还好一点……但是也不过如此了——谁愿意直接告诉你名字呢？
少女展出了手中捧着的盒子，那是个檀木盒，略有幽香。
徐错在少女的目光示意下结果了那个木盒，捧在手中，然后等着少女将其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一件物事——
那是一块纯白莹莹的玉佩，形似盘龙，隐隐含光，看起来珍贵不凡。
“我本来还在考虑这份酬礼会不会太过鸡肋了——但现在大哥既然已经突破了灵阶、成为灵修，那么这件酬礼就是妙偶天成了！”少女轻声笑道。
她估计还在等着徐错赞叹一番，然后夸奖她吧。
可惜她忘记了……徐错是个连基本的灵修常识都不明白的修灵白丁！
就在她昂首期待的时候。
徐错有点忍不住有要挠头了，所幸双手还捧着木盒，没办法长出第三只手来……他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这块玉佩有什么稀奇的，难道因为它纯白无暇就很值钱吗？可是这又跟灵修有什么关系呢？
等了半天两个人都僵着不说话，一个皱着眉，一个表情有点泄气。
所幸这时一只手狠狠地拍在了徐错的后脑勺，只见古方元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傻小子还不赶快把礼物收下，然后谢谢人家姑娘！——这可是有价都买不到的东西！”指着他的脑袋只想骂他不开窍。
就算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那也是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像他这样傻傻地站着，也不知道说句谢，甚至还让人家拿着谢礼干站着……这种事也只有这种不通人情世故的傻小子做得出来了！
徐错赶紧想要接过玉佩，结果手上还捧着木盒；少女赶紧把玉佩放入了盒中，盖上盖子，缓解了徐错的窘迫……两个明明是在一个送礼、一个收礼的人，这时候反倒像做了贼似的一片慌乱。
“这东西的来历可不是那么简单哪！……这是一位第六阶以上的灵修主动将自己的灵海奉献出来，凝聚成的东西！也就是说——一旦选择了凝聚这种玉佩，丧失灵海的那个灵修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凡人，绝无幸免！”古方元感叹道，“当然一般第六阶以上的灵者也不会选择凝聚这种玉佩，只有那些年将垂朽、寿元无几的灵修才会这么去做：一是为了物尽其用，不让自己离世后一身灵力荒废无用；二是为了传承，将自己的一身灵力传给后人，是他们减少在修灵这条路上所花费的精力……所以这种玉佩也叫做‘传灵玉’，意为把‘灵力传承下去’。”
然后他又对着徐错说道：“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呢，还是‘傻人有傻福’……传灵玉内都是最为精纯的灵力，能够直接送入丹田，可以省下你很多的时间，甚至比那些天材灵宝要实用多了——毕竟天材灵宝蕴含的都只是灵气，还要自己吸收转化……”
徐错……虽然觉得古叔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他真的好想说一句“能不能把那几个‘傻’字给我去掉……”，可惜他刚才确实是犯了傻，如今只好咽下这口气，待到来日再证明自己！
“那么我用现在吸收吗？”徐错问道。
“不，”少女开口了，“徐大哥你昨日方才晋升灵阶，如今第一阶还未稳固，直接吸收‘传灵玉’恐怕会有隐患。”
她略微蹙着眉，似是担心徐错急功近利，一时想不开非要吸收“传灵玉”。
“没事，让他吸收吧。”古方元又开口了。
“可，可是……”少女忧虑道。
“他和正常的新晋灵修不一样，可以放心吸收这块‘传灵玉’，甚至我还担心……一块‘传灵玉’不够他吸收的。”古方元说道。
“这，怎么会？”少女睁大了眼睛，惊讶道。
“有的人境遇不同，得到的结果自然也就不同。”
见古方元一脸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少女便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仍旧心存疑虑。
然后他们便和徐错进了里屋。
席坐在地上，徐错一手握住“传灵玉”，闭上眼睛，缓缓感受着玉佩内灵力的缓缓流动。
他先是运转《通明道诀》沟通神海，随后顺着那数十条“神支”——是的，徐错将那数十条线称作“神支”，意为“神海支流”——探出感知，掠过身上纵横交错的脉络，传递到手中，再到玉佩里。
接着他又慢慢牵引“传灵玉”内的灵力不断涌出来，再顺着经脉与感知一起回流到神海里，如此循环往复，源源不绝……
终于过了一个时辰。
手中的“传灵玉”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光泽，光洁的体表开始皲裂，蛛网状的黑色细线不断蔓延，随着“咔”的一声轻响——玉佩碎了。
碎成了一手颗粒，然后化为齑粉，凭空飘逝了。
徐错睁开了眼睛，幽暗的眼底白光流转一瞬，随即隐没在更深处。
“晋升了几阶？”少女忍不住问道。
“传灵玉”可是能将第一阶灵修直接送入第二阶、甚至第三阶的绝世灵宝啊，如果真像古方元所说的那样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没有，一阶没晋。”徐错说道。
“怎么会……”少女有点难以置信，甚至大失所望。
徐错苦笑道：“我估计再给我三块传灵玉都不够我晋阶的……”
少女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他仅仅是一个第一阶的灵修，就连第七阶灵修的“传灵玉”都不能让他晋阶，这也太……
对，这不是第六阶灵修留下的传灵玉，而是第七阶！
不仅仅是价值连城这么简单……在整个天下都没有多少七阶的灵修，甚至中州的第七阶灵修也不过两掌之数！
——须知天下一共十三州，而中州为昔日太苍皇朝皇都所在，更是为十三州之最！
少女已经无法找到确切的形容了，只能说是耸人听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