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帝姬
“你……这……这?”古方元皱起了眉头,不可置信道。
他把手从水里伸出来,又探进去……伸出来,拿抹布擦干,再探进去……伸出,探进……伸出,探进……重复了五六次,方才停止下来。
然后,他沉默了。
“古叔?”徐错已经穿好了衣裳,顺带从架子上找了件外衣穿上,头发束成马尾,转身回来的时候却看见古方元愣神的样子,顿时问道。
古方元回过神来,将头转向徐错,四目相对,紧盯着徐错的瞳孔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徐错皱眉,他隐隐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强笑了一声,问道:“古叔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何止是不对!”古方元低喝一声,然后便拉过他的手,将其一把伸入水中,然后吹着胡子问道:“你看看!你看看——你来感觉一下,这水里的灵气还剩多少?”
“自然是没了啊——”徐错哭笑不得,不明白古叔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对啊!没了!一点不剩!”古方元神情略有些振奋,但更多的确实狐疑,他说道:“……我原以为你能吸收两三成就很好了,毕竟人的丹田是有限的,唯有形成灵海方能不断聚拢灵力,突破界限……可是你——竟然直接将十成的灵气全部吸取了!哪怕是那些天赋异禀的天才都不可能做到的事,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徐错说道,“……我一开始并没有将灵力送入丹田,而是直接送到了神海里。”
“什么?”古方元大皱眉头,“你怎么会把灵力送到神海里?”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要送到丹田啊——后来我感觉送到神海好像也可以,于是我就送进去了!没想到真的可以,哈……”徐错轻笑了一声。
“……”古方元愣住,“我没有和你说过吗?”
“有吗?”徐错不自觉两指摩挲着下颌,低头思虑了一下,然后抬头肯定地对他说道:“没有。”
他的脸庞因为方才灵宝精华的蕴养变得白皙了一些,此刻睁着乌黑眼睛的样子竟然有些无辜,束着清爽马尾,更像一位翩翩少年。
“……”古方元突然有种想要蹲下捂脸的冲动,天哪,自己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个整天只知道打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傻小子,竟然会连“灵力要送进丹田”这种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
真的是老脸都要丢光了!毕竟他可是将徐错视作徒弟,甚至亲生儿子一样的!从来没想过这个小子会是这么个不靠谱的……
不过也怪自己。
一年前收留了他,问不出来历只说是失忆了,自己当时是不信的,只以为他是因为某个仇家而家破人亡,不得不逃到这里当学徒的……却没想过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而且他平日里的行为自己也都历历在目,确实是关于灵修的事情都没有兴趣去打听,对于于这种常识丝毫不知也情有可原了。
“唉,是我欠考虑了,怪我没想到你会不知道这些……所幸没有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古方元叹了口气,然后道:“那么你将灵力送到了神海里可有任何不适?”
“没有。”
“那异常呢?”
“也无。”
“看来这真是误打误撞了!”古方元感叹道,“玄力消失后,太苍皇朝随之覆灭,至今已历五十年……但太苍皇朝统治那数万年,包括现在,真正听说将‘玄力’或是‘灵力’送入神海的一个也无——一是因为能利用神海的人实在太少了,光是知道神海的都很少;二是传言神海乃人的元神魂魄所化,稍不慎重就可能导致形神俱灭……或许有人试过了,但却因神海崩毁而陨落,毕竟从古至今有大魄力者不知凡几——而真正能成一方巨擘的又有几个呢?”
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得不说,你真的是福星高照了!丹田本就有限,不化灵海不能饕餮灵力,而你却没有这个限制,神海浩瀚无穷,你可以随心所欲吸纳灵力;并且神海为元神魂魄,即便不是也相差无几,元神直接操纵灵力自然比通过丹田要更加方便迅速,而一旦与人拼杀,这一丝一秒都是胜机!关乎生死!”
“真的是傻人有傻福呵!”也许是确认没有隐患了,古叔也放心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徐错,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徐错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如何答他。
难道要承认自己傻么?呵呵,不可能的!
“现在你已是第一阶的灵修了,《通明道诀》也修到了‘空明境’,可以正式修习关于灵者的武技了……可惜这时候修习还是有点晚了,大多灵修都是从还是凡人之身时就开始修炼武技了,这些武技从‘玄力’时期就流传下来,在你成为第五阶灵修之前都无比实用,是为近身拼杀的绝技!”
徐错问道:“那么古叔你打算明日教我武技吗?”他有些疑惑,自己从未见过古叔修炼或是施展过武技,又该怎么教他呢?那不会是纸上谈兵吗?
“不,我不打算教你。”古方说道,“本来我打算请一位灵修教你的——可是寻常灵修并没有那个本事,反而可能将你带入一个不好的方向,长时间难有寸进……”
“那么?”
随后徐错便看到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只听他缓缓说道:“今天的那位姑娘不就正好吗?”
…………
“滋——”火元晶的裂缝里泻出了一些浆液,随后被油灯盏灯芯上的火苗点燃。
一座灯盏上一颗火元晶,与那盏油灯不同,仅仅是放上火元晶便足够了。一盏接一盏地燃了起来,有如熊熊燃烧的火炬,盛满了橘红色的火苗,被束在碗状的灯盏里,灼灼释放着温暖而明亮的火光。
火光照亮了一片又一片的幽影,照亮了遮挡在殿宇里的纱幕与珠帘,将其映照得晶莹而璀璨,犹如颗颗星辰坠在银丝线上,又仿佛沧海之泪从银线滑落,摇曳间清脆的声音好像海妖的轻声吟唱……
火光照亮了殿柱上的玄鸟图纹。
围绕着鎏金漆柱的是数十只玄鸟,栩栩如生,舞动着双翼,飘摇着身姿,仿佛在天宇间盘旋,实则是绕柱齐飞。
这座殿宇里满是玄鸟图纹,除了地面,就连穹顶、梁柱也都有玄鸟飞舞。
而在太苍,也就是现在的中州,玄鸟都代表了帝姬——帝皇之女。
穿着宫装的侍女将最后一座灯盏点燃,直到整座宫殿变得通明透亮、恍如白昼,侍女轻轻熄灭了手中的那盏油灯,将其放在了一张空着的几上。
与此同时,一位穿着素衣白裳的女子从殿外缓缓走了进来。
路上有侍女将其衣带解开,上衣脱落,落在地上,另一个侍女将它捡起来。接着,里衣、腰佩、长裙、面纱、耳坠……纷纷离开,侍女轮流更替。
又有人替她着衣,一件件丝绸、绫罗的衣物穿在身上……最后侍女只剩下了两人,她们接过了那把青柄银身、金纹布满的匕首。
宫殿里很快变得冷清了起来,只剩下三个人伫立在宽广的宫殿中。
那位女子宫装华丽、容貌清冷。
那张吹弹可破的脸颊不含一丝粉黛,柔顺的长发从身后披落,一缕搭在肩上,轻轻贴着脸颊,粉色的唇瓣如同樱花,却显得她的面容有些稚嫩、娇弱。
柳眉如飞,凤目上挑,少女花容,十八倾国。
女子缓缓张开樱唇,说道:“轻歌、曼舞,我要的东西都备好了么?”
那两个侍女躬身说道:“是,帝姬。”
“拿出来吧。”
一个侍女从殿里取出了一个盒子,然后捧在手中等待女子。
帝姬将盒子的木盖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纯白色、形状如同盘龙的玉佩,镶嵌在金色的丝绒里,色泽莹润剔透,光华内敛,好似一团莹白的光团漂浮在玉佩里面,微微浮沉。
她将玉佩取了出来,轻轻抚摩了一下便将其重新放入盒子里,摆放好,再合上盖子。
然后她接过了匕首,对着侍女说:“将它放置好,明日我要带出去。”
“是。”侍女微微俯身。
帝姬却转身一个人又向着殿外走去。
殿外是青石砖铺就的一条路,沿路栽满了凤亭花、蝶兰草、朱紫铃兰、泣血海棠、丁香花、雏菊……自有人将其打理得整齐美观、错落有致,一眼望去,尽是姹紫嫣红,如同一片绫罗缀满、五彩缤纷的花湖……
尽是沁人心脾的馨香与芬芳,不知不觉让人有种淡淡的归宿感。
此时的夜还不深,暗淡的天穹里闪烁着点点星光,好像笼在朦朦胧胧的雾纱里的银坠,让人想要将其摘下。
各色鲜妍的花朵皆笼在了这片朦胧中,它们是最接近人身边的美好;悄悄将自己的身躯掩藏起来,不让人看到,因为它们也是最容易被摧残的美好……
可惜美好或许有时偏偏却被当作柔弱,总有人想去摘,想去占有,想去毁——眼前的那个人影,他身体颀长、身姿俊拔,轻轻摘下了一朵海棠,然后将其靠近了鼻尖,好似在嗅着那若有若无的香味。
他一身衣裳皆色着玄黑,绣上四爪黑龙,长发整齐地梳在身后,两侧束成辫子缠绕落下,未戴发冠。侧脸隐约看着十分年轻,甚至几分俊秀,在配上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以及鼻唇前被折下娇艳的海棠……无比邪气凛然。
帝姬没有理他,径自从一旁走了过去。
直到她与那个男子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方才说了一句:“小妹,你拦不住我的。”
语气轻缓,好似叙旧,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流露。
帝姬却霍然转过身来,与同时转身的男子四目相对,“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的凤目中隐隐充斥着怒火,紧紧咬着牙,牢牢地盯住他。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男子轻笑了一声,“不仅你拦不住我,大哥拦不住我……就连父皇——他也拦不住我!”
虽然他好像是在笑,但是他的目光中殊无笑意,反而一片冰冷,充满了漠然,与一种说不出的、藏在幽深里的疯狂。
“拭目以待——”帝姬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男子望着她的背影,好像在嗅着海棠,却突然将海棠直接扔在了地上,把脚踩上去,不断地碾着、碾着,轻轻地,好像并没有多么用力。
抬起脚的时候,海棠花已是一片残痕,花汁如血液染在青石砖上,一片暗红……
另一座宫殿外,一位金丝龙袍、沉冠束发的中年男人,他手执长剑,伫立在长阶之上,仰望着有些寥落的星空,默然无声。
“父皇。”帝姬唤道。
“无忧,你来了啊。”玄明尊主转身对着帝姬笑道。
帝姬和他面对站着,手执匕首,可玄明尊主却没有丝毫想要防备的意思。
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帝姬靠过来。
然后他和帝姬并排而立,仰着头继续望着天穹,说道:“你看,这夜空里的星辰看起来多么的寂寞,要是每个人故去后都会变做一颗星辰,只能在天上望着地上的人,永远都遥不可及,那该有多么难过……”
“父皇是在说娘亲吗?”帝姬问道。
尊后生前与尊主二人夫妻和睦,一共诞下三子,后来不幸故去,但是玄明尊主也未再续娶,就这样孤身一人。
而帝姬对尊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八岁那年,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这样叫比较亲切,便学着寻常人家的叫法,叫作“娘亲”。
就这样叫了八年。
玄明尊主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随即展颜一笑,爽朗地笑道:“对,父皇是在想娘亲了——”
“娘亲在天上应该会很寂寞吧。”帝姬低头说道。
“是啊……她一个人在天上寂寞……”玄明尊主微微吁了口气,感叹道。
只是话语中似乎掩藏了什么意味,听不出来。
“二哥他……”帝姬有点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可是没有办法,老二已经陷入了误圈,他执念太深,走不出来……”玄明尊主说道。
“他会不会对大哥不利?——”帝姬突然转过身来,问道。
玄明尊主的目光幽深,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会安排人保护好帝宁。”
“……”帝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只能如此。
“我们这些人啊——”玄明尊主突然感叹着说,“生来便拥有寻常人所不能得到的一切,也意味着背负着很多东西,也许一辈子都不能逃脱……”
“你想做那飞鸟吗?也许翅膀会被猎人折断……你想做猎人,又有熊虎会终结你……熊虎也有大限……”
“逃不过的,终究只能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