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见忽闻从今以后便可以对人使用“草木”卷中的武功了,顿时便如笼鸟归山林、池鱼入深海一般。这四年来,他日夜苦练,却又不知自己究竟练到何种程度,这种苦恼丝毫不比苦练四年却只练得两三成来得少。
可眼前的方丈室中除他之外便只有古木和萧意,古木不能动手,慧见便只好点名萧意了,况且,他心里还记着刚才被萧意打中的两拳呢。
古木笑道:“大师手下留情吧。”意思便是让萧意下场了。
萧意跟随古木习武三年有余,却跟慧见一样,也是从未跟人比试过。适才客堂门口与慧见也只过了一招,顿时觉得这对着空气练功和与人比武过招果然有天壤之别,心中早就跃跃欲试。如今得师父批准,也不客气,略一拱手行礼之后,口中喊一句“请大师指点!”人便已扑了上去。
慧见心中大感痛快,道:“来得好!”也自迎了上去。
这二人,一个年过古稀,一个尚在总角,习的都是同一门武学,却又都从未与人比试过,这番较量不可谓不罕见。古木一手背后,一手捻须,微笑站定在旁,正是个观棋不语的神态。
萧意和慧见一交上手,便又听得“哎呦!”一声,只是这次轮到了萧意。原来,二人甫一出手便硬接了对手一拳,这慧见从未以此招对敌过,内力不由自主灌注于拳,萧意此时连一点内力都无,哪里经受得住,顿时便摔倒在地。
慧见顿时想明白其中缘故,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罪过!”便是道歉了。萧意虽摔了一跤,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爬起身来,一咬牙又冲了上去。
虽说萧意练“草木”卷中武学的时日还不如慧见多,但有古木从旁指点,此时早已将这卷“草木”练足五成;而慧见一来无人指点,二来不能与人对敌,有些招式难免不得要领,以至于拖延了进度,所以至今才只练得两三成。
可临敌之际,又非练得多便一定强了。这慧见毕竟一代宗师,临场应变之能远非萧意可比,即便此时收了一身内力不用,萧意也全然不是对手,不过他有心要看萧意将“草木”卷中武学练到何种程度,便只是一味见招拆招。
萧意一套拳脚功夫用完,见不能取胜,低头看地上有把敲木鱼用的木槌,伸手抓来,向慧见刺去,招式也换作了短兵功夫。
慧见也不示弱,退后三步,从颈上取下念珠,使起“草木”卷中的软兵功夫,与萧意手中的木槌斗将起来。
一时间,两丈见方的方丈室中,念珠与木槌撞击之声此起彼伏,中间夹杂这萧意稚嫩的呼喝之声,端是热闹非凡,看得一旁的古木好不痛快。
慧见有意相让,萧意求胜不得,这二人竟战得难分难解,却又都觉无比畅快。这慧见从萧意的招式之中想通了不少疑难关节,而萧意也悟出了与人对敌的许多深刻道理,虽说二人这一战还不到半个时辰,却已胜过平日苦练数月之功。
二人激战正酣,忽听得门外敲门声起,古木推门,正是日间那个小沙弥,小沙弥见古木神色自若,又见慧见与萧意斗作一团,不知此间发生了何事,一时间愣在原地挠头不止。
萧意见有人来,便收起手中木槌,退到了一边。慧见正自兴起,却被人搅扰,便道:“智远,你来做甚?”
叫智远的小沙弥合十道:“师父,徒儿听方丈室有打斗之声,便过来看个究竟,还请方丈恕罪。”
慧见待要呵斥一番,古木抢道:“智远小师父何罪之有。慧见大师,天色不早了,古某还有事在身,这便请辞了。”
慧见瞪了智远一眼,才道:“古施主远来,何不多留几日?好让我与这小娃……哦……小施主多亲近亲近。”他口中的亲近,自然便是切磋武艺之意,此时已知萧意年纪虽幼武功却是不凡,就连称呼也改了口了。
古木道:“我已答应孩子母亲,五日内回,迟了恐他母亲忧心,还请大师放行吧。”
慧见无计可施,道:“古施主可别忘记了,将小施主送还之后,还请即刻返回。”
古木自然点头称是,慧见是出家人也无太多俗套,只是着智远送古木、萧意二人到了山下。
一路之上,古木将萧意与慧见比斗时的得失细细分说,萧意自然受益匪浅。两日之后,二人便又回到了宋庄家中,这一路上古木又昏迷数次,只是萧意见惯,也就不再担心害怕了。
楚寒每日在家翘首以盼,王念更是每隔一两个时辰便要问她母亲道:“萧意哥哥为什么还没回来?”若是楚寒答得不顺她心,难免又哭上一阵。这王念自出生以来,便从未与萧意分开过,这次一别便是五六日,也难怪她如此失落。
如今见萧意忽然现身门外,王念自然兴奋异常,上前便搂住了萧意脖子不肯放开,倒把萧意弄得面红耳赤。
古木对楚寒道:“寒儿,你去将令尊请来,古某有事相商。”
楚寒见古木一出门便是五天有余,甫进家门便让自己去请父亲秦关过来议事,心知此事定然非同小可,急忙让萧意、王念陪古木在家中休息,自己出门去请秦关回家。
秦关回到家中已是天色将黑,楚寒待要下厨做饭,却被古木唤住,五人齐齐围坐在厅中。
古木这才道:“本来此事事关重大,古木不该托付于各位。只是,如今古某将死之人,又不知我那两位兄弟如今是否安好。若我故去之后,天下再无一人知道此事,进而让中原武林数百位豪杰、几十年心血付之东流,古木就罪孽深重了。”他口中的两位兄弟自然就是北望、朱一舟二人了。
秦关等人从未见他如此郑重其事,无不屏气凝神,听古木慢慢道来,就连王念也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古木便将这数十年间发生的种种事由一一道来,从少林号召中原武林藏身深山之中共谱《谪仙引》三卷,说到蒙古人以“腥风散”之毒妄图抢夺《谪仙引》,又说他与北望及朱一舟三人各持一卷分头逃离自此失了音信,最后说到这些年来他遍寻霍朱二人踪迹不获、机缘巧合之下以“草木”卷中武功传授萧意。
虽说古木只是浅浅道来,却听得秦关等人瞠目结舌,兀自不敢相信眼前这老叟一人身上便凝聚着中原武林近百年的兴衰变故。
末了,古木才道:“我手中这本便是《谪仙引》的‘草木’卷了,只是,‘百川’、‘风月’如今下落不明,想来古某此生再难见到《谪仙引》还归一处了。”言罢,眼中尽现无限凄凉,伴着几滴浊泪落下。
秦关终于明白父亲秦川为何从来不说他的武功来路,想到父亲秦川曾与一众江湖豪杰共谋中原武林之大业,心中也是澎湃不已,却又叹息自己晚生了几十年不能适逢其会。
良久,古木才收拾思绪,又道:“古某也知这《谪仙引》事关重大,若落入恶人之手,定会遗祸无穷。可老夫却也相信,如它落在忠良之辈手中,也可救苍生于水火。既然‘百川’、‘风月’如今难寻踪迹,不如便将这‘草木’卷传于萧意,至于将来能否找齐三卷《谪仙引》练成御气之术,便看你的机缘了。”
萧意接过“草木”卷,郑重道:“徒儿一定谨遵师父教诲,务必找齐三卷《谪仙引》,练好书中的武功,造福天下苍生。”
古木点点头,道:“为师只知此时的你为人忠厚、心地善良,故才愿以“草木”卷相传,至于将来你还能否守心如初,为师不得而知,所以,为师也不将《谪仙引》中功夫尽传于你。至于将来你能否找齐三卷《谪仙引》,练成其中的武学,又能否造福苍生,既看你自己的造化,也看这三卷《谪仙引》的造化。”顿了一顿,又道:“意儿,你要牢记,并非只有武功盖世才能造福苍生。前朝岳武穆武功盖世,百战百胜,使金人望岳兴叹,不敢越雷池半步,此固以武功造福苍生之楷模;却也有包龙图一介书生,依旧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后人谁不敬仰,口呼包青天?”这前朝岳武穆、包龙图的种种事迹,早就广传于民间,妇孺皆知,萧意听了自然心领神会,道:“徒儿记在心里了。”
古木抚着萧意的头,道:“你我的师徒之缘,恐怕也只能到这里为止了,将来的路,终究还要靠你自己去走。”萧意听完,眼泪簌簌掉下来,紧紧抓着古木的手,生怕自己一放手师父就会消失一般。
古木替萧意擦了眼泪,长吁了一口气,朗声道:“今日,我既已为‘草木’卷找到了托付之人,从此便了无牵挂。至于它将来是造福苍生还是为祸人间,我一个死人,想管也管不了了。”说到这儿,古木竟似恢复往日之诙谐,厅中的气氛也似缓和了许多。王念也跟着长吁一气,看来是憋了许久了。
古木摸摸肚子,道:“好了,寒儿,你去弄些吃的来祭我的五脏庙。意儿,为师再教一最后一次,这次,为师教你一些‘百川’中的武功,免得你下次又被慧见那老和尚摔个狗啃泥,丢为师的脸面。”接着又似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小子擅长什么,算了,随便教两下子吧。”楚寒应声,去厨房准备饭菜,萧意则跟着古木来到屋外。
次日一早,萧意起床去寻师父,却哪里还找得到。
诗曰: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