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湖面上,布满氤氲的水汽。水汽缓缓向湖边弥漫开来,宛如仙境。
那水汽飘到芙姒的手臂上,还带着温热。她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水温正好。
从未在湖中洗过澡,芙姒心中早已跃跃欲试了。她小心翼翼地褪下衣裳,挂到树上,试探性地步入水中。
脚下的泥土松松软软,少有沙砾,但偶尔却会踩到水草。芙姒走得很慢。差不多的时候,正好碰到一大块平滑的岩石,她顺势靠坐上去,湖水刚刚漫到她的颈肩。
温暖的湖水柔软地包裹住她的身体,抬头,一轮小望月悬在空中。
过不了几天又是月圆。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渺小如一介草籽,要不是那高高在上的身份,芙姒早就死了一百次了。想要改变剧情,无异于螳臂当车。且不说能不能改变魔族的命运,就算最后的结果皆大欢喜,她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切尘埃落定以后,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
芙姒的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悲凉,腕上的珠链似有感应般的,发出淡淡的红光。
记得燕萧说过,幻术的难度,极大。通常只用来对付高阶的修术师。用在她身上,完全是大材小用了。临走前,朝春夕还叮嘱她要小心,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这么快就败露了身份,想必会非常失望吧。
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芙姒的腿不知不觉地有些发麻。恍然间,似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稍微按了按发麻的腿,芙姒担心耽误太长时间会赶不上凤船,便急着站起了身。
不料却踩到石壁上的青苔,脚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地跌入水中。前一刻让她眷恋不舍的湖水,此时一股脑灌进她的口鼻。她本能地蹬水,明明很浅的湖,却始终踩不到个支撑点。
随着身体里的氧气一点点地被抽空,她的慌张竟慢慢平复下来,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生平影像从脑中迅速掠过。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活着都在给人添麻烦,她真没用!
正在她意欲放弃之时,一只手揽住她的腰际,迅速将她带出水面。一股暖流从脊背渗入,迫使她咳出了肺中的水。
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脚下明明踩进了确实的泥土里,却还是有种不真实感。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肩膀,像抓住救命稻草,心有余悸。
不用看也知道,是江鹤翎。那股熟悉的味道已经刻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即使紧闭着眼,江鹤翎依旧敏锐地感觉到,怀中人粗重的呼吸,中间还夹杂着间歇的抽气声。那绝不是受到惊吓后的反应,就算他再没有经验,也能判断出来,芙姒竟在小声啜泣着。
江鹤翎的身体立刻变得更加僵硬,他的嘴唇微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将芙姒抱住,越收越紧。
不知是由于满月引发的悲凉,还是因为死里逃生的惊吓,又或许两者皆有,芙姒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她把脸埋进江鹤翎的怀里,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可悲伤的情绪一旦出来,便如洪水般源源不绝,压抑不住的啜泣声,越来越大。
一顿宣泄过后,芙姒缓慢抬头,才发现,江鹤翎的衣襟,已经被沾湿了一大片。她睁着红肿的眼,可怜巴巴地望向他。对方居然闭着眼。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光着身子。水面只及她的腰部,大片春光暴露在外,虽然周围被水汽弥绕,半遮半掩,但在月光之下,反而增添了几丝朦胧的桃色。
幸好他闭着眼。
芙姒又羞又愧,居然这样抱了他这么久,回想起来就是一阵羞耻。依江鹤翎的性子,能忍住这么长时间不推开自己,应该很难受吧。
“……对不起。”她小声说道,刚哭完的声音喑哑无力。
江鹤翎的眉心紧蹙,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落到芙姒的眼睑之上。
“为什么哭?”他的声音很低沉,似乎压抑着万千情绪。她的眼睛又肿又热,周围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泪珠冰冰凉凉,刺地江鹤翎手下一滞,他轻轻地将泪珠拭去,极尽小心,却又略显笨拙。
擦拭的动作不甚舒服,却正好戳到芙姒内心的柔软,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却因为他的这番举动,又乱了。
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她勾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假装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刚刚我太害怕了。”
江鹤翎的喉结上下一滚,她并没有说实话。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说的极其认真,一字一顿。本来肉麻的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一点也不显轻佻,反而带着浓浓的温柔。
可是江鹤翎怎么会温柔呢?
芙姒内心否认道,可情绪却不会骗人,刚憋回去的泪水立刻又涨满眼眶,决堤而下,正好落到江鹤翎的手上,一路滑进他的衣袖。
灼热而又滚烫。
她慌忙抬头,却欲盖弥彰。下一秒,额上被印上了浅浅一吻。
芙姒错愕地抬头,不想那一吻直接划到了眉心,像羽毛在脸上轻柔地扫过,痒痒的。
眉心的唇轻轻颤了颤,贴在芙姒的皮肤上,既柔软,又温暖。她的身上涌入无数的细小电流,又酥又麻。不敢动,也不想动。
良久过后,额心的气息才越来越远,芙姒的心也跟着变得空空的。
“不要哭,好吗?”
他的声音似乎都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芙姒楞楞地点头。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时候不早了。不知不觉,居然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湖面上渐渐起了凉风,似是心有灵犀一般,耳边传来江鹤翎淡淡的声音:“我去林间等你。”
等她回过头,那里已经没了江鹤翎的身影。
芙姒轻轻一叹,怅然若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在依赖别人,尤其是江鹤翎。但她心里清楚,对江鹤翎的那份依赖,是不同于其他人的。
她换上江鹤翎留下的灰色长衫,上面隐隐约约还带着他身上的味道。衣服的款式简约,看着不太起眼,但细节处,却有不少复杂的暗纹与刺绣,低调中透着精致。虽然穿起来有点宽大,但并没有违和感,相比燕萧那套要合身得多。
没想到江鹤翎的位置会离湖边这么远,芙姒在林间穿行了好长时间,才远远看到他的背影。
他站得笔直,双手自然地别在身后,长发随风一起一落。有股超然物外的特殊气质。
芙姒的头发还未干透,一旦离开温暖的湖水,被林间的晨风一吹,头上就起了凉意。此时小跑着过去,更是冷地直吸鼻子。她的眼眶还未完全消肿,红红的,眼中带着悲伤的余韵,惹人怜惜。
江鹤翎缓缓转身,一眼便望见她潮湿的长发,眸光一冷。他的手轻轻一抬,看似是拨了拨芙姒耳边的碎发,实际上她头上一轻,头发瞬间就干了。
“谢谢……”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御剑在空,芙姒静静站在江鹤翎的身后,只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居然也能站得稳稳的。
一路上,没人说出一句话,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明明做了超乎朋友间的亲密举动,但不知为何,之间的距离却变得更远了。
长剑停在一座城外。青灰色的城墙之上,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未名城。
好奇怪的名字。
芙姒下意识看向江鹤翎,他也正看向自己,姿态如往常般寡淡。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淡淡的苦涩。为什么,他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呢?他们之间,那番暗流涌动的异样情愫,到底算是什么呢?
“为什么要来这里?”芙姒别过脸去,看似问得漫不经心,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觉察的埋怨。
“未名城,地处人妖魔三界的交汇之处,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想要从魔界去往妖界,必须经过此地。”顿了顿,他又慢声解释道:“关于它的归属问题,自古以来都具有很大的争议。虽然现在由魔族管辖,但这里常年聚集着各界的修士,鱼龙混杂。天高皇帝远,只要不闹出大事,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这里很危险。
既然必须经过此地,那是不是意味着,燕萧他们也在里面呢?
“我哥他们也在里面吗?”芙姒一边问,一边象征性地指向城门之内。
江鹤翎抬头看了看天,惜字如金。“这个时间,应该到了。”
他抬脚汇进人群,走得并不快,芙姒按照正常的步伐就能跟上。
“跟紧我。”
这句话说得芙姒有些渗人,不由得提起一颗心,加快了脚步。
这一路上,确实能看见不少怪异的面孔,要不就是满脸凶相,要不就是气质阴婺,多半不是什么好人。街道两边,也多是灵石兽器之类的交易,很少有消遣的东西。说是魔界,却与她所见魔都大不相同。相比之下,反而这里更像是刻板印象中的魔界,充满了神秘和危险。
这里的人似是见惯了各色人物,对他们二人丝毫不感兴趣。越往里,街上的人越多,芙姒跟得就越紧了。也正因为如此,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的时候,芙姒一时刹不住,惯性地撞到他的后背。
真疼!他的背是铁做的吗?
芙姒连忙揉了揉鼻子,幽怨地嘟着小嘴。又特意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她承认其中有赌气的成分在。
江鹤翎眼神一暗,刚刚抬起的手,兀地又放下。
芙姒眯着杏眸,越过人群,扫视了前面一眼。朱门高悬的金匾上,洋洋洒洒地写着四个大字——流水眠月。
真是文艺的名字。看着像是底蕴深厚的侯门大院,但未免跟这座城太显得格格不入了吧。
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