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地靠近，让芙姒不知所措。她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也分不清这张脸是自己、还是幻像。
小东西……他以前这般叫过她好几次，不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可幻术什么时候败露的？
眼睛明明瞪得像铜铃，但却像盲人般失了焦。芙姒自认为掩饰地很好，还想诡辩几句，却见江鹤翎拿出了那张红符，彻底断了她的后路。
出师未捷，身却先死。芙姒的心中五味杂陈，离开还不到一天，计划就败露了，连藏得那么好的红符都被他找到。现实的打击让芙姒开始怀疑人生。想来他们还没走远，依照之前江鹤翎坚决的反对态度，定是打算将她送回去吧。
“断袖的癖好？你从哪儿听来的？”
江鹤翎又重复问了一遍，才把芙姒从恍惚中拉回来。
她害怕看到江鹤翎严肃的脸，只能心虚地盯着他的喉结，张嘴欲答，却因为极度的惊吓，喉咙里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喉结，似是在极力探寻失声的原因，眼中满是迷茫。
“你很怕我？”他一说话，打在芙姒额上的气息更明显了。
芙姒愣了愣，摇头。身体不自觉地后倾，然而后背早已抵到了墙上。
怕他倒不至于，只是害怕被他送回去罢了。
对了，为了不要被他送回去，她千万不能再忤逆他了。想到刚刚他问了两遍，关于从哪儿听说断袖这个癖好的问题，她当然是从电视上看到的。
然而芙姒不会傻到说出这种奇怪的话，她有一个万能的理由。
“……话……话本……”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吐出几个字。试图在对方耐心耗尽之前，表现得乖巧一些。喉咙发出了声音，再往后也没有那么难了。“从……话本上看到的……”
空气突然变得非常安静，连呼吸声也清晰起来。江鹤翎眉头一拧，神情变得晦涩难懂。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才冷声开口:“以后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哪里乱七八糟了？芙姒在心中抗议，但又不敢说出来，只能委屈地点点头。
难得她如此乖巧，江鹤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然而视线落到她干涸的嘴唇上，眼中又是一暗。
他突然起身，去到桌前，取来满满一杯茶。芙姒正好渴了，顺势接过，尽数饮下。还好奇地将杯身摸了一番，表面光滑明亮。她明明记得茶杯打翻了，但桌上的杯盏却一个不少，地上也干干净净，连个碎片都寻不见。
江鹤翎又欲给她再倒一杯，芙姒顿了顿，其实已经不渴了，却并没有拒绝。只因为江鹤翎倒茶的动作娴熟，光是看起来都赏心悦目，况且这般平静的氛围，她实在不愿破坏，便顺由着他的意。
就这样来回喝了三杯，芙姒再也喝不下了，紧攥着酒杯，久久都不放开。江鹤翎见状，岁月静好地坐到一旁，周围的气氛变得松弛。
渐渐地，芙姒也忘了幻术败露的事，靠在塌上，好不安逸。在龙炀殿上的时候，芙姒见他饮过好几次酒，但在百卉宫却从未有过。难道父王的酒有什么奇异不成？勾得她心里痒痒的，也想要尝一尝。
“好了？”
早已卸下了防备，芙姒毫无意识的回答道：“好了。”
话一出口，脑子就跟上来了，芙姒灵敏地嗅到一丝不太对劲。然而等她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我送你回去。”江鹤翎的声音平静而又果断，不容拒绝。
芙姒顿时慌了。她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但刚刚一歇，将她组织好的语言都打乱了。
“不要！”她的心中很没有底气，瞥见窗外的夜幕，能拖一时是一时。“天还是黑的，我不走！”
料到她会耍赖，江鹤翎的反应平淡：“听话。”
芙姒幽怨地直摇头，干脆一点点退到床角，抱腿戒备着，生怕他强行将自己拽走。如果江鹤翎对她发脾气，她还能以此为借口，耍小性子，赖着不走。但是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跳到了最后一步。“我不管。我才不要回去！”
江鹤翎面不改色，就这样淡淡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芙姒的内心直发怵，猜不透他接下来想干什么，只好仔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预先戒备着。
风平浪静过后，江鹤翎突然毫无预兆地起身靠近。
果然要将她强行送回去吗？芙姒退也不能退，内心越来越慌。心一慌，脑子更乱了。她的身体越过她的思想，不受控制地一跃而起，居然紧紧抱住了对方的腰身。
江鹤翎的动作一僵，身子顿在空中，一动不动。
芙姒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更令她意外的是，江鹤翎并没有推开她。
她的心中，不知为何，居然多了一丝侥幸。
“我不想……离开你……都走了这么远了，就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芙姒的心跳得厉害，声音中都带着颤音。“我不要回去，小叔，求求你了～”
不想离开他？
她的声音奶声奶气，语调转了好几个弯，入耳悠长。与其说是在求他，不如说是在对他撒娇。江鹤翎耳根一热，眼中染上前所未有的柔情。他极其缓慢地垂首，小姑娘抱住他还不安生，脑袋配合着说话的节奏蹭来蹭去，完全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他缓缓抬手，又徐徐放下，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手搭到她的肩膀上。
手下的触感单薄酥软，不盈一握。他没舍得用力气，全凭腕力，将她轻轻往外推。
都到这个地步了，芙姒哪会让他得逞，反手又将他抱得更紧。再开口时，声音中多了一丝哭腔。“小叔，我可以保证的，一定乖乖听你的话，绝对不会被人看出我的身份。你让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江鹤翎无奈地叹气。本来准备将她推开的手，渐渐失了力气，鬼使神差地抚上她的青丝。
喉结上下一滚，不甚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好。”
以为自己听错了，芙姒连忙抬头，眼中满是探寻。
江鹤翎一语不发。手指绕上一缕她的发丝，细细摩挲。不置可否。
居然真的得到了官方认可，芙姒喜出望外，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跟他们一起去妖界了！
“不过，你的身份，除了我和燕萧，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没问题！”芙姒忙不迭地点头，沉浸在喜悦当中，还甜甜应了一句：“小叔，你真好！”
事情尘埃落定，芙姒乖乖地撒开抱住他的手，还一脸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衣裳，试图将自己压出来的褶皱抚平。
头顶冷不防地传来声音。
“以后不要叫小叔。我不喜欢。”他的话语有些别扭。
在芙姒看来，江鹤翎的长相本就偏向年轻，跟他们站在一起，不仅不像叔叔一辈的人，反而更像是稍大几岁的哥哥。正好她也觉得小叔这个称呼，把江鹤翎唤老了。他一主动提起，芙姒丝毫不疑有它，立刻就思考起其他的称呼来。
“那叫你江大人，怎么样？”毕竟他的辈分在那里，不能直接叫他哥。若是直接叫他的姓名，又很不礼貌。若是只叫他的名，又太过亲密。仔细斟酌发现，似乎只有唤他江大人，虽然略显官方，但跟其他的比起来，还是稍微好上一些。
“随便吧。”至少，相比小叔要好得多。
芙姒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丝敷衍，似乎还是不甚满意。但他的神色平淡，又跟芙姒的猜测截然相反。她一向认为自己挺会察颜观色的，但在江鹤翎面前，却连个小指头也算不上。
罢了。她还是不要妄自揣测了，就此打住吧。
窗外天色已晚，考虑到芙姒的身子稍有好转，江鹤翎督促她要早点休息。然而芙姒睡了一天，这会儿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跟打了鸡血似的，根本睡不着。
她一股脑爬出被窝。
本来倚在一旁浅寐的江鹤翎，被她的动静惊醒。急忙看过去，却见她杏眸剪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哪里有半分不适。
“怎么了？”他按了按惺忪的睡眼，语气中没有一点不耐。
似乎惊扰了他的好觉，芙姒心中有愧，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正犹豫，江鹤翎的眼神又看过来。
“嗯？”喉咙中滑出一个短音。
由于刚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沙哑，显得异常性感。
芙姒的心顿时漏了一拍，面上起了红晕。她害羞地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几分，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想洗个澡……”
她记得醒来之前出了一身细汗，虽然没有什么味道，但心理作祟，总觉得身上黏腻腻的，睡着实在不舒服。
洗澡？江鹤翎看了看窗外。
“这么晚，你确定？”
芙姒纳闷地点头。天晚对洗澡有什么影响吗？不就跟她在宫中一样，在木桶里打满热水，然后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嘛。
她的肩上忽地一紧，身体轻而易举地被江鹤翎提了起来。眨眼间，二人已飞出屋外，御剑而行。她这才发现，凤船的速度并不快，短短的时间里，二人就将它甩出了一大段距离。
“为什么要出来？”耳边风声很大，芙姒把头紧紧缩在他的背后，大声喊道。
“洗澡。”他回答地倒是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不是在房间里面洗吗？”
……
似是不明白她的话，他的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像一只迷路的小野狐。可爱中又带着一丝媚态。
以往他都是冷冷的，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芙姒看得有些恍惚。
再回首，二人已在一片树林间停下，远处，是一块平静的湖面。湖面上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芙姒立刻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刚刚那个反应了。
他该不会没有在室内洗过澡吧？芙姒脑补出圣洁的月光下，江鹤翎在湖中沐浴的场景。那个画面，光是想想就鼻子一热，血气上涌了。
然而一转身，江鹤翎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下芙姒一人，缓缓走向湖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