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涣散中的芙姒,突然感到周身一冷,她下意识地抓紧棉被,却根本使不上力气。出乎意料的是,那棉被竟自己盖到她的身上。紧接着额上一热,一只手探了上来,却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处,疼得她眼皮一抖。
一阵暖流从额上输入,慢慢涌向全身,难受的感觉立刻得到了缓解。
床上的人,外表与身形俱是陌生,但身上的味道,错不了。
江鹤翎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还不快过来,把幻术解了。”
在他身后,刚刚蹑手蹑脚进来的燕萧打了个冷颤。他给忘了,由于自己是这个幻术的激活人,所以可以看到芙姒的真实面容。但除了他以外,其他人看到的都是幻象,并不能看出芙姒身上的真实伤势。
若是想强行破除这个幻术,对江鹤翎来说,也不是不可。他对幻术稍有涉猎,通其一二。只是,这个东西比较邪门。若是作用到其他事物身上,他大可不必如此谨慎,然而现在幻术作用到了芙姒身上,强行破开,便有可能反噬到她,他不能冒这个险。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指望燕萧出手。
燕萧快步上前,将芙姒头上的发带取下,从发带的隔层里,掏出叠得细长的红符。殷勤地递到江鹤翎手上。
江鹤翎眉心一蹙,身上的寒意更甚了。
燕萧心下一慌,连忙开口解释:“这可不是我藏的啊,我哪儿想得到这么隐蔽的地方。”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绝口不提,到底谁是始作俑者。就算他不说,江鹤翎也能猜到。除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当事人,还能是谁?
他懒得计较,专注地检查起芙姒的伤势。她掉下床的声音,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那声音有多大,就表明她受的伤有多重。又经过地面上的摩擦,里衣直接与血肉黏在了一起。尽管他小心地将二者分开,但还是招来芙姒的一阵颤抖。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多次,才将内心的烦躁压下。
对于这种伤势,燕萧早已司空见惯了,但发生在芙姒身上,他却揪心得很。仿佛对这疼痛感同身受似的,他的脸渐渐扭皱起来,唇齿间不知觉地发出杂音。“撕——”
好不容易将黏住的布料完全分开,燕萧总算放下内心悬着的石头,浮夸地大松一口气。又见江鹤翎往上面涂起药膏,膏体是浅绿色,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确实跟他用的不太一样。
“这是什么药?会留疤吗?”
……
久久等不到回答,燕萧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看他这问的,不是废话吗。江鹤翎给芙姒看了这么多年的病,哪不比他想得周到。不留疤就好,他心里的罪恶感能减轻几分。他实在想不通,这才不到一天,芙姒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严重了。
“小叔,你说芙儿到底为什么会昏倒呢?”
似是不喜有人在旁边叽叽喳喳,过了半晌,江鹤翎才冷声道:“晕船。”
晕船?燕萧虽然没有见过晕船是什么反应,但他以前在银瓶座下修炼的时候,刚学御器飞行那会儿,很多师弟师妹一飞完下来,就躲在草丛中一顿猛吐,好不悲惨。师傅戏称这是“晕车”,只要多加练习,习惯了就好。这里所说的晕船,大抵跟那晕车是一样的道理,但也不见得会到晕倒这么严重的地步啊。
“她身子底弱,又是大病初愈,舟车劳顿,一时适应不了,便将新病旧病一齐勾了出来。这里面,三分是晕船引起的,其余七分,便是病根。治疗起来,并无难处。”
细细一想,确实在理。芙姒天生病骨,而他那些师弟师妹们皆是修士,二者确实不能放在一起作比较。他怎么这么糊涂,没想到根源呢?燕萧嗟叹之余,不由对江鹤翎更是敬佩,甚至萌发出跟他学习药理的想法。
“那小叔……”
“……滚。”江鹤翎前面的话中已有了些许不耐,此时更是丝毫不加掩饰。
话刚出口,就被对面冷冰冰的字眼打断,燕萧委屈极了。他是不懂药理,但他还不能问嘛?
“可我担心芙儿……”燕萧不愿离开,又不敢明说,只好小声地呢喃。潜意识里想让江鹤翎听见,却又害怕让他听见。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燕萧内心焦灼得很,试探性地瞥过去,正对上江鹤翎凌厉的眼神,全身如坠冰窖。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他说得极慢,一字一顿,每发出一个音节,燕萧周围便更加冷上一分,身子止不住地抖起来。
他还是先担心他自己吧。
燕萧一走,房间里霎时间静了。
芙姒的头脑清醒了些,但身体还是疲软。那双手从她的右臂移到额上,动作轻柔。所到之处,疼痛都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清凉。继而被柔软的丝帛包裹住,也包裹了她的心。
直觉告诉她不是燕萧。但,会是谁?她在心中呐喊,外面却安静如斯。她始终睁不开眼,无法窥见那双手的真容。
丝帛上的力道微微一紧,包扎进入尾声。良久的平静之后,那只手又抚上她的脸,绻绻的触觉是如此地熟悉。但不给她足够的细想时间,那只手又缓缓滑下。
不要离开……她不知哪来的意志,在那只手抽离之前,居然将它抓住了。她的手劲并不大,只有那人想,便能轻而易举地从她手中挣脱。
“……不要……走……”芙姒的嘴中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漫头的恐惧袭来,她害怕极了,害怕房间只剩下自己,害怕声嘶力竭地呼救却唤不来一个人。
似是在回应她一般,她的手,立刻被一大团温暖紧紧裹住。那人的手并不细腻,甚至能感觉到上面青筋凸起,略显粗粝了。但却能给她无可比拟的安全感。那双手上似乎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慢慢游走到她的全身,暖洋洋的。
好渴。
芙姒舔了舔嘴角,皲裂的死皮硌得舌头生疼。
那双手动了动,很快,嘴边碰上一个冰凉的物体,是瓷杯。甘霖丝滑入唇。
她半卧在那个人的怀里,感觉温暖而又熟悉。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木香,像清晨的树林里,带着露水的青草芬芳,静谧而舒适。芙姒忍不住将他越抱越紧,如果可以的话,想要永远依赖在此。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处于混沌之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涣散,但抱着江鹤翎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半分。她的身上越来越热,出了一身细汗,但所有的不适也随着细汗的流出,消失不见。她的力气渐渐恢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空白,原来是素白的衣襟。上面还用银线绣了一只飞鹤,要不是离得如此之近,根本发现不了。
她还半倚在那人的怀里。
芙姒的心突然跳得飞快,身体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她极慢地抬头,尽量不引起那人的察觉。对上的,正是江鹤翎放大的脸。
那熟悉的味道和感觉,她早该猜到是他的。
江鹤翎倚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他的姿势怪异,绝对不是一个舒服的睡法。芙姒这才发现,他为了不压着自己圈在他颈后的手,竟一直勾着身子。又实在抵不过睡意,便以这般别扭的姿态小憩着。
芙姒从未见过他如此放松的一面,少了那双眼睛的衬托,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反而更加散发着五官本来的邪气,神圣而不可侵犯。芙姒不自觉地扬起唇角,静静看着他的脸,看入了神。一时忘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久久不愿从他怀中离去。
在如此难得美好的画面中,他的眉心却格格不入地蹙起,怎么看,怎么违和。芙姒像是受到蛊惑般,抬起手,试图将那片抚平。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的身子也不自觉地动起来,虽然幅度极小,但还是惊醒了浅眠的人。
他迅速睁眼,手下意识地收紧,将芙姒固在怀里,阻住她向外的趋势。
瞥见芙姒迅速收回的手,他的视线落到怀中少女错愕的脸上,眸光一闪,又不动声色地松了松。
芙姒的耳根有些发烫,她刚刚算是轻薄未遂吗?还被对方当场发现了。
“醒了啊……”
她不舍地从他怀中起来,为了掩饰尴尬,还极力挤出几丝笑意,却又笑得极度不自然,让人一眼便能察觉其中的猫腻。
江鹤翎的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手臂突然一空,僵住一会儿,才怅然落下。
差一点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另一个身份,芙姒连忙恢复正色,坐直了身子。
“多亏了江大人妙手回春的本事,才让在下这么快摆脱痛苦。这份恩情,在下感恩戴德。今后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悉听尊便。”
话一出口,芙姒才察觉到自己的口吻多么地官方,吓了一跳。
江鹤翎抬眸,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继而带着几分促狭,意味不明地看向她。
芙姒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难不成他是在怪自己占了他的便宜?回想起先前昏迷的时候,自己那些无意识的举动,确实稍显无礼了。而且这身皮相看起来颇不正经,他若介怀,也是合情合理。
“啊……对不起……先前是我头脑不清醒,并不是故意……碰你的……”芙姒和笑道,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又嫌她的态度不够真诚?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压抑得呼吸都不顺畅了。芙姒的笑容僵在脸上,明明只过了几分钟,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欲放弃之时,脑袋里却灵光一现。江鹤翎之所以这么介怀,除了讨厌肢体接触以外,无非是害怕传出断袖之癖。而她刚刚已经为肢体接触道过歉,想来应该是后者的缘故了。
芙姒深以为自己猜到了重点,顿时信心满满,保证道:“江大人,您放心,在下保证,刚刚的事情,除了你我二人,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外人一定不会怀疑您有断袖的癖好。”
江鹤翎眉头一皱,眼中多了几分冷色。
芙姒暗道不好,她怎么把最后一句给说出来了。
他的手越来越近,芙姒害怕地闭上眼。然而预期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只在她额上轻轻一敲,像是被鱼儿咬了一口,不仅不疼,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
“小东西。”
芙姒楞在了那里,心神还因为刚刚的温柔一击荡漾不已。一时有太多信息袭来,她不知该从何下手。恍惚间,她居然看到江鹤翎的嘴角勾起一笑,有些无奈。然而一眨眼,他的表情又变得严肃,仿佛刚刚只是芙姒的幻觉。
他蓦地靠近,绵长的呼吸打到她额上,一股生物电流直通全身,酥酥麻麻。
芙姒屏住呼吸,头上传来低沉的人声。
“断袖的癖好?你从哪儿听来的?”